攜著一身酒氣和寒氣,奚林生連大衣都沒脫,對奚斐說:“阿斐,你先回家,我讓老陳把車開到樓下了。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明天我會給你個交代。”
奚斐看著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恍惚間隻覺得陌生又熟悉。說是他的父親吧,從他記事起就三五天不著家的。他手下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江城叫得上名號的大公司,可他跟父親的隔閡也越來越深。
“交代?”奚斐覺得此刻的他想必也是苦大仇深的,“你該給我媽一個交代。我想知道,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了嗎?爸。”
他的聲音透著淒風苦雨,不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奚林生看了他一會,麵上到底是流露出幾分柔軟。他斟酌措辭,“爸爸對不起你媽媽,可我們這樣糾葛下去也不是辦法。”
不是辦法?奚斐堪堪忍住心頭的怒意。如果是雙方達成一致的離婚,他可以不過問。可如果是單方麵出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奚斐用上了他為數不多的倔脾氣,“今晚你得和我回家,要說什麼都行,三個人坐下來把話說開。我是個大人了,會講道理的。”他想,就當是彌補昨天的臨陣脫逃吧。
再說,如果奚林生當真已經和彆的女人在外麵同居,光是想一想他就覺得不忿。至少今天,他要把這個男人帶回家。
奚林生知道自己兒子的倔脾氣,要是紅了眼,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長歎一口氣,叫助理小張進來耳語交代了些什麼,和奚斐一起下樓。
風雪地裡停著奚林生那輛奧迪,有些年頭了。他白手起家又在商場的風風雨雨裡摸爬滾打一回,對這些吃穿用度一向節儉。
駕駛座上的男人三十多歲,見到他們趕緊下車,撐一把大黑傘,堪堪擋住了三個人頭頂的風雪。站得近了,奚斐打眼一看這司機,模樣生得不錯,一對劍眉顯出幾分英氣。
他周全地叫一聲“老板”。
奚林生抬起腕表看了眼,語氣裡有點過意不去,“老陳,還得麻煩你跑一趟,送我回老宅。”
“那……”老陳像是想說什麼,話頭停住,視線往公司大廳那邊望了一眼。奚斐下意識轉頭,瞧見一個陌生的女人,正往他們這處張望。大波浪,文靜秀氣。——比他媽年輕很多。
奚斐隻覺得全身的血都往腦門上沸,他三兩步走近汽車,拉開門坐進後座。眼角餘光裡瞧見那女人走到奚林生麵前。兩個人先是低語,漸漸聲音轉大,兩個人在爭執著什麼,說話間女人拉扯上了奚林生胳臂。奚斐斷斷續續地聽到“離婚”之類的字眼。
奚斐把頭轉向另一邊,眼睛裡有熱意湧動。
就在這時候,老陳拉開門坐了進來。天可憐見的,他打開播放器放了一首輕音樂,緩慢流淌的韻律蓋過了車外男人女人的聲音。
奚斐在那音樂裡呆坐了幾分鐘,心血來潮一樣的,訥訥開口問:“所以公司人都知道吧,我爸和……謝秘書的事?”
前座的男人該是不知道接什麼吧,有些坐立不安地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終究沒有應聲。
奚斐又問,有點無理取鬨的:“陳叔,你有小孩嗎?”
“有個兒子。還在上小學。”老陳語氣軟了下來。
“……那你有一天會放棄他嗎?”奚斐口氣裡有些天真的殘忍。親情血緣都可背叛,天底下的人大概都是一般無二。
老陳回頭,瞧見後座的少年人眼角有濕潤,心下不免生出些同情感慨,他不大會說漂亮話,隻是有些徒勞地想要安慰這年輕人。
“我嘛沒什麼大想法,就想看著他健康長大考個好大學。”這老實人咧嘴笑一下,有點憨厚,“我也欠他很多,就說今天吧,今天是他十一歲生日,我怕也是趕不上了,回頭這小子又該怪我了。”
你看,父子親情都有不圓滿。
奚斐詫異,後知後覺地生出點歉意。
“抱歉啊。”
要不是因為他家這檔子事和他的執拗,老陳也不用風雪夜裡多跑這一趟,生生錯過兒子的生日。
老陳大剌剌地笑了,忙擺手,“不打緊的。都是工作嘛,早都習慣了。最多等我下回休假的時候,帶他出去玩一天。”
奚斐睜了睜眼睛,把眼底那點熱意壓製回去。他心裡驀地生出點沒有來由的嫉妒或是豔羨,對那素未謀麵的“小子”。——至少,他的父親是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