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分分秒秒過去,車外一男一女的爭執也落下了尾聲。顯然,獲勝一方是那個女人。因為她和奚林生一起坐進了車裡,在副駕駛上坐定後,她甚至偏了偏頭向奚斐點頭致意。
她看上去約摸二十七八歲,皮膚很白,五官秀氣,笑的時候眉眼還會習慣性地彎一下。這人和奚斐憑借貧瘠想象力勾勒的狐媚女子的形象完全不一樣,相反,她長得很有幾分書卷氣。
奚斐扭頭去看身旁的男人,眼裡有不解和錯愕。他是把這個女人看得多重要,才會不管不顧地把人帶到他跟前,難道還想帶回家和他母親對峙?
奚林生躲開他的目光,輕咳一聲,對上老陳在後視鏡裡的探詢目光:“順道走一趟老街口吧。送一下小……謝秘書。”
老陳從後視鏡裡看一眼後座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沒有出聲,終於還是發動車子。
車裡陷入詭異的安靜,隻有緩慢流淌的輕音樂聲。奚斐盯著車窗外不斷後掠的黑漆漆行道樹影子,還有飄飄灑灑的雪花。他的眼睛越來越酸,又覺得自己當真是天真可笑。
如果說先前他還不確定奚林生是否顧念和他的一線父子情深,到線下,他已然明白了,這場賭局他已經輸得徹底。
一張口是滿嘴的澀,他乾巴巴地宣告自己最後的倔強:“送我回學校。”這折騰得累了,沒了心氣了,要麼就是心灰意冷了。
奚林生今晚一眼把自己這唯一得兒子看進眼睛似的,說不上是愧疚還是疲憊,“婚我是要離的,不管什麼時候,你永遠是我兒子。公司財產,我的所有都是你的。”
奚斐眼瞅著前座默不作聲的女人挺直了腰杆,像是暗夜裡潛伏的猛獸嗅見了血腥味,下一秒就要撲食。
他不屑地笑了,“我已經成年了,法律也不會對我的撫養權判決。我可以自由選擇和誰生活。”
這話硬梆梆的,是真刺激到奚林生了。就著一身酒氣,他顯出幾分平日裡指點江山的蠻橫來,說一不二的,“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將來我死了,我的遺產不歸你歸誰?你有得選?少在這裡拿話激我跟我犟。”
奚斐一聽這話,先前還是懨懨的,這下也是汗毛倒數了,“我還管不了自己的事了?奚總您正當壯年,緊著離了婚再生一個兩個也不是難事……”
話音未落,身旁的男人反手是一個耳刮子甩到了他臉上,脆生生的一聲響,聲音不大,砸進了四個人的耳朵裡。
要說這一巴掌,力度著實不大,隻是奚斐長這麼大,幾時挨過這樣的打,還是在外人麵前,在他父親的情人麵前。
這一巴掌下來,他有點懵了。所有的血都往他腦門上衝,臉都漲到通紅,感觀也跟著變得遲鈍。
電光火石間,他聽見前座的年輕女人驚叫出聲,“生哥!”三分驚詫,三分勸阻,更多是親昵的口氣。
其實動完手,奚林生就後悔了。他今晚是真的喝得有點高了,在酒局上陪著幾個老古董喝了個天昏地暗,見著留言又趕回公司來處理家裡這一攤子爛泥。先前在車下,謝菀拉著他不依不撓地鬨,催問他幾時簽字離婚,眼下又被這逆子拿話夾槍帶棒地刺。
一時火大就動起了手。
眼見著奚斐被他拍懵了,像隻落魄受驚的雛鳥似的,呆若木雞。他登時心生懊悔。他話說得沒錯,甭管離不離婚,他沒打算再生,奚家這一脈香火都在這個大兒子肩頭擱著了。
這麼一想,他就有些舐犢情深一樣的,貓著腰去扒拉奚斐,“小斐,爸爸一時衝動。傷到哪裡沒?讓我看看……”
他來摸奚斐就躲,渾身炸毛,“彆碰我!”兩個人離得近就免不了拉扯。
“你還跟我犟是不?”奚林生力氣到底比十幾歲的小子大,拽著人一條手腕子不撒手。
前座兩個人跟著一起心驚膽戰,謝菀轉頭想要勸,被兩爺子劍拔弩張的架勢唬住了,愣是沒敢開口。
車子馬上就要拐上沿江路,夜路難行,老陳一邊分神注意路況,一邊留意後座的動靜,莫不要真動手打起來了。
他抬眼去看後視鏡,卻在這當口瞧見車尾巴後麵綴著輛車,不遠不近,在風雪裡若隱若現。要不是他眼力好,還真沒發覺。是那輛車,最近這半個月裡偶爾會跟著他的車,陰魂不散又神出鬼沒的。
大概是哪個不長眼的八卦記者,指望著拍著點商界名流的隱秘,再炒作成花邊新聞。
這樣的跟車,老陳已經習以為常了,也懶得搭理。大多數營銷號的狗仔記者都是三分鐘熱度,趕不上熱乎的又個半個月也就散了。
可眼下卻是個好噱頭,為了製止身後的一場衝突。他趕緊抬高音量,“老板,那輛車又在跟著我們。”
奚林生也是一副不以為意的口氣,“開快點,甩開了。”說話間到底鬆了手頭的力氣。
車子顯可見地提了速。可奚斐正在氣頭上,哪裡管那些,戾氣脹滿全身,抬腿踹一腳車門,不由分說地吼一嗓子:“停車,我要下車!”
也就是在這時候,就像是過山車從高處墜落的刹那間,奚斐的頭撞上了前排的後座,又被往後甩去,然後是急劇的痛感和大片的空白。黑色的海水漫過大腦的知覺。
“小斐!”在失去意識前,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就在他耳朵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