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杜宇便又見到了John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微微蹙眉上車，杜宇耳邊傳來的聲音裡也帶著笑意：“WELL，小小姐現在是打算要回家嗎？”

杜宇思考一下，點點頭道：“去我媽店裡，然後我陪她一塊兒去孤兒院。”

陳讓接手陳氏後，雖然做的生意依舊不是那麼光明正大，但是比之陳耀已是收斂許多，比如，陳氏旗下夜總會裡，再沒用過16歲以下的孩子；之前雇的那些多數送回了老家，無家可歸的，便送進了S市的孤兒院。這個孤兒院原本是政府旗下的，幾乎沒人去管，後來陳讓接手後好好整治一番，倒為S市大大的長了臉麵。

杜宇並不是特彆喜歡小孩兒，但是杜小琪喜歡，常常帶了好吃的東西去看那些孩子。杜宇也動過陪她去的念頭，但下一秒眼前卻總會浮現當初那女孩子滿身傷痕奄奄一息的情景，渾身冷汗立時會不由自主冒得厲害，因此竟是一次也未能成行過。再過幾天便要開學了，初三之後功課隻怕會更忙，因此這最後幾天，杜宇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陪老媽去一趟。

知道陳家的底細之後杜宇讀過《教父》，她發現自個老媽從來不曾做過吃齋念佛、焚香禱告之類的事情，但善事卻著實做了不少，從前就常去孤兒院、養老院一類的地方幫忙，甚至連小區裡的流浪狗都跟她特彆的親。杜宇知道，母親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姨積德。

車停在“蕾絲”門口，杜宇下了車後忽然又回過頭來，俯身對John說道：“John叔叔，彆總笑得那麼算計，我媽膽小，你彆嚇著她了。”言畢也不等John回答，起身便走向店內。

John聽得此言一愣，反應過來眼睛裡卻是露出精光，嘴裡吐出句標準的中國俗語：“小兔崽子！”可是言辭中沒有半點生氣的意味，反而更多出些興奮。

杜小琪聽說杜宇要陪她去孤兒院心中自然是高興的，收拾了東西便和杜宇出了門，見到John先道了聲謝。在杜小琪的觀念裡，John是陳家的醫生，可現在卻儼然兼了家庭教師的活，有時還得當當司機，自然是辛苦了。John當然又是十足裝腔作勢的回說“美麗的少夫人，多謝您的讚美，這是我的榮幸”等等等等之類的，聽得杜宇頗不耐煩，搞不懂簡簡單單一句話，外國人哪來這麼多彎彎繞繞。

不過車駛近孤兒院時，杜宇的臉色還是不由自主微微變了，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杜小琪伸手拉過女兒的手，輕聲開口道：“那些孩子很乖，也很單純，笑起來都特彆好看。”杜小琪的手是很軟的，從小杜宇就喜歡被媽媽拉著，感覺軟綿綿的特彆舒服。當下心裡的情緒，竟是也隨著杜小琪的聲音平靜了很多。

下車，提著杜小琪準備好的蛋糕，杜宇表情略為嚴肅的走向了孤兒院。杜宇沒想到那孤兒院原來是在一座教堂裡，尖頂的建築直刺天空，屋頂裝飾有大大的十字架。有股莫名的肅穆，壓的杜宇喘不過氣來。

母女倆是從旁邊的偏門進的，進門便是個不小的院子，當時太陽還沒下山，院子裡沒什麼人。杜宇隻聽到從屋裡傳來一聲響亮的“杜阿姨來了！”，而後屋門大開，一群小孩子便湧了出來，將杜家母女圍在中間。杜宇第一次見這架勢不由嚇了一跳，杜小琪卻是習以為常般樂嗬嗬的笑著，摸摸這個的頭，捏捏那個的臉，問他們最近又學了什麼功課，還叮囑說天氣熱，一定不準偷懶，要洗過澡才能睡。杜宇傻乎乎的站在一邊，看著那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孩子，竟是不知該說句什麼，不過方才有些壓抑的心情卻也不知不覺的沒了蹤影。忽然，一個小女孩兒眼巴巴的盯著她手裡的袋子說到：“姐姐，你的蛋糕好香啊。”

杜宇這才回過神來，慌忙開口道：“那什麼，來，姐姐給你們分蛋糕吃。”哪知這句話一出，剛剛還亂哄哄圍做一團的小孩子忽然散了開來，不多時便整齊的排成了一隊，由小到大，分外有秩序，眼睛，全部渴求的盯著提著蛋糕的杜宇。

一旁的杜小琪歎口氣道：“修道院的生活到底清苦，你看這些孩子們瘦的。”言畢便已接過一個袋子，打開分了起來，杜宇也慌忙蹲下身子分起蛋糕。那些孩子的確都不胖，不過精神頭看上去卻還不錯，衣服和小手都乾乾淨淨，手指甲剪得也挺平整，看來這裡的修女，對這些孩子倒還是用心。

慢慢的笑意浮上了杜宇的嘴角，之前心裡一直揮之不去的那股陰霾，仿佛也不似之前那般厚重。她清楚，姨一直致力於洗白陳氏；她更忘不了，15歲生日那晚，母親在黑暗中甩給自己的那一記耳光。那是杜小琪唯一一次打杜宇，杜宇從未想到向來和氣的母親聲音竟能如此鏗鏘有力：

“我和你姨把你養這麼大，不是聽你說這種沒頭沒腦的混賬話的！我不知道什麼地獄天堂，隻知道萬一我和你姨落到閻羅殿裡受苦，你這做小輩的隻該想法子把我們往外拉，哪有眼睜睜看我們去受罪的道理！”

黑暗中，杜小琪的眸子雪亮，杜宇臉上熱辣辣的疼，可那股熱辣勁兒似乎滲進了心裡，暖呼呼的。忽然間陳讓撲哧一聲笑了，眼睛也已經適應了這一片漆黑，伸手戳了一下杜宇的額頭道：“你這孩子啊！”而後，竟也不忌諱，當著杜宇的麵摟過杜小琪親了一口，聲音裡滿滿的讚歎：“佩服，不愧是當娘的！”

屋裡到底還是黑，看人隻能看清個大致的影兒，可那會兒杜宇當真覺得，媽媽的臉紅了。

蛋糕不多時便分完了，旁邊傳來個陌生的聲音，是個四十多歲的修女，讓小孩子都回屋去吃，同時也招呼杜家母女進屋去歇歇腳喝口水。屋子很大，看樣子是在當教室使用，杜小琪被一群孩子圍著，看他們得了滿分的作業、新學會的手工之類的東西，眼睛裡是滿滿的母愛；杜宇卻被牆上掛著的畫吸引住了。

教堂裡的畫自然是耶穌，杜宇不是沒見過他，隻是在這裡看到，似乎多了些彆處沒有的感覺。想起剛才在門外看到的尖頂帶著十字的建築，杜宇心中一動，問旁邊的修女：“你們用來禮拜的教堂，是在前麵？”

修女笑容格外慈祥：“是的，想去看看嗎？”杜宇點了點頭，隨後便起身隨修女出了門。兩人是從側門進入的教堂大廳，不是電視裡看到的那種富麗堂皇的考究地方，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小教堂而已，沒有過多的裝飾，但是格外乾淨。

因為從側門進入的關係，杜宇首先看到的是對麵牆上的畫，一幅連著一副，似乎在講述什麼故事，走幾步扭頭，才看到正前方巨大的十字架，上麵釘著頻死的耶穌。之前杜宇在教室裡看到的那幅畫上，耶穌還是個小小的嬰兒，被聖母瑪利亞抱在懷裡，胖乎乎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但是轉眼，他就變成了十字架上的一具屍體，獻祭的姿態給教堂乾淨的空氣裡加了幾分血腥，杜宇看著心中隻覺猙獰。

微微皺眉扭過臉，卻正好看見了身邊的修女望著十字架上垂死的耶穌一副崇敬甚至幸福的模樣，隻看得杜宇心中分外莫名，搞不懂她們這些人是怎麼從那奄奄一息的屍體身上找到幸福的緣由的。

“小小姐對基督教也感興趣嗎？”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教堂裡回蕩，杜宇回頭，John不知何時步入了教堂。不知是不是在身在教堂的關係，他臉上和平日裡相比倒是少了幾分輕浮。

“既然來了，就索性進來看看。”正前方十字架上的耶穌實在搞得杜宇心裡難受，她踱到牆邊看起教堂兩邊的壁畫。John也不知跟那修女說了些什麼，修女轉身便離開了。沒了修女在身旁，杜宇說話也就不再那麼客氣，直言道：“你們外國人的口味真夠重的，整天對著具屍體拜啊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