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親太過敏銳,既然猜到了,她就沒必要多掩飾。
何青蔓輕歎了口氣,“你之前不是能忍著嗎?怎麼非要和他鬨呢?”
何依聲線冷然,“我有我的原則。”
為了切身利益,何依尚且能忍他的小打小鬨,但那樣極具侮辱性的語言,何依並不認為要繼續縱著他,她為那晚上他的話寒心,也很憤怒。
一個不懂得尊重為何物、惡意冒犯的人,她不會輕易原諒。
“什麼原則不原則的?忍忍不就過去了。”何青蔓聲音溫和地勸說著。
何依堅持道:“您不必勸說,我絕不會容他這一次。”
“不要太死板。你們現在結婚了,以和為貴才能更長久,這不僅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何氏好。”
原則絕不是死板,何依討厭以毫無原則的退讓來粉飾太平,討厭此刻何青蔓用她知道是錯誤的觀點來勸說她。
何依聲線冷清,“母親,以和為貴,你的婚姻就長久了嗎?”
同樣是聯姻,何青蔓與何依的父親早早分居,何依自有意識起,便從沒見過她的父親,後來在她不過五歲時,兩人便離了婚。
何青蔓明明應該比她更清楚,一味地以和為貴會埋下多少隱患。
電話另一邊,何青蔓聞言深皺眉頭,她習慣了何依的冷漠,習慣了何依的答應,很少會聽到她忤逆的聲音。
何青蔓不接受這樣的她,“依依,這是你該和我說的話嗎?”
該,不該,判斷準則是什麼?是她向來姿態順從,所以一次也不能揭短,一次也不能反對那些荒謬嗎?
何依不認為是這樣,她的母親始終不是她,她們是兩個獨立的的個體,有著各自的思想,同則合謀,不同則分,而不是一方壓著另一方,強硬地抹殺她的意誌。
“您以前的要求我都答應了。”何依說道,“您要我與曲鶴履聯姻,我照做了,您要我事事拿第一,我也做到了,甚至在當初,在爺爺過世後兩天,您要我馬上出國留學,我最後也去了。”
她在二十多年的歲月間妥協了無數次,稍有一點鬆懈,何青蔓都會用那柔和的聲音嚴厲訓導她。
被覆蓋在彆人的思想下非常不愉快,何依不願再這樣相讓了。
“這次的事,請您不要再用您的理念來乾涉我的決定。”
何青蔓默然許久,半響才問道,“你是在怨我嗎?”
“我並不怨您。”沒有何青蔓,何依不能肯定她會比現在更優秀。
“我隻想讓您知道,您的觀念有合理處,也有不合理處。收獲伴隨著代價,這次我不想再毫無原則地讓步。我和他的事,請您彆插手。”
何青蔓聲音中毫無波瀾,“依依,你一定要這麼和媽媽說話嗎?”
“您應該清楚我是對的。”
電話那邊一片安靜,許久,何青蔓才回了句“不要影響何氏”,之後便快速掛了電話。
何依疲憊地放下手機,躺靠在軟椅上。
書房內,電腦屏幕泛著光,顯示著最新的文件報告,長桌上的咖啡熱氣散去,實木書架上每個空縫都被文件書籍擠占。深棕的進口軟毯覆蓋整個地板,軟毛被架子死死壓住,像是蜉蝣背山。
太沉悶了。
何依手指搭上太陽穴,閉眼按揉著。
她還是需要在目光所及之處擺兩支金菊花,才能稍稍喘口氣。
在這點上,何依得感謝他的爺爺,是這個和藹的老人為她帶來了生活的亮彩,從她幼時的那個黃昏起。
夕陽西下,一如以往任何沒有特彆的傍晚,何青蔓帶何依去參加完聚會回到何家,剛踏入庭院,何依就看到了何老爺子蹲在草坪上,親手種植著金色的花。
何青蔓看到了還在說他,“爸,都說了多少次了,彆弄臟手,花讓園丁來處理就行了。”
“沒事。”何老爺子不以為意,他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不怎麼親近。
雖是落日,陽光不怎麼強烈,他額頭上仍流了許多汗,但他手上泥土多,他沒法騰出手去擦汗。
小隻的何依眨著眼望向他,又望了望放在他腳邊的花,金黃團簇,煞是漂亮。
她被何青蔓牽進屋裡,不過一會兒,她又走出來了,手上還攥著條軟帕。
何依臉上無喜無惡,平靜又專注地望著何老爺子手掌覆蓋下的花,“那是什麼?”
何老爺子順著她的視線望著,略微詫異,“這是金菊,依依喜歡嗎?”
她跟著蹲了下來,“什麼是喜歡?”
那花看起來很脆弱,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用白嫩的掌心去蹭了蹭它的瓣朵,眼中滿是孩童的好奇。
“你回屋子了,又會特地跑出來看它,那就是喜歡。”何老爺子用她的行動向她解釋。
他望著她稚嫩又滿是好奇的臉,感念道:
“你的奶奶以前就最喜歡這種花,以前她要在路上看到這個了,不管家裡有沒有種植,她都要再買一些回來,在庭院親手種下。”
“噢。”
何依不知道是不是那樣,她從來沒見過她的祖母,也不明白何老爺子眼中的情緒,隻是本能覺得他好像不高興了,於是她抬手輕拍了拍他望著的脊背。
何老爺子顯然一愣,又舒心地笑了起來,“你還挺像你奶奶的。”
他問蹲在旁邊、小白蘿卜似的何依,“想試試怎麼種嗎?”
何依猶豫著,看了看自己的手,點點頭,又把軟帕遞給了她的爺爺。
“帕子給我擦汗,你要動手試試?”何老爺子猜著她的意思。
何依認真地點頭。於是,何老爺子接過帕子,慈祥地笑了出來。
即使是最小的鏟子,對當時的何依來說都太重了,她好不容易將那把鏟子挪過來,戳弄著泥土,卻挖不動。
何老爺子在一旁捉弄小孩似的看著她為難,直到何依皺了眉,他才幫她挖了個坑,讓何依把風中搖晃的花朵放進去,重新覆上泥土。
“是不是很好看?”何老爺子問她。
何依露出了笑容,重重地點了下頭。
在那以後,何依經常能收到何老爺子帶給她的金菊花。何青蔓發現時告誡她不能玩物喪誌,也是何老爺子攔下,說一定要給何依的。
若說何青蔓是給她不斷給她施壓的人,何老爺子就是唯一會讓她放鬆的。
隻是可惜,在她十歲時,何老爺子因為過度緬懷逝去的愛人傷了身體的底子,不過半百的年紀便住進了醫院。
何家空闊冷寂的宅邸,隻剩下她和她母親兩個何家人。
而何依會主動在忙著學習與工作的地方放幾株金菊了。
這麼多年,她的習慣變不了,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隻有望著那美麗的黃花,她才能脫下束縛,舒緩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