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在打掃房間時,窗外黑雲集聚,仿佛屍體漂浮,把天空浸潤成了血紅色。一種哀嚎般的輕微聲音響起,你先是以為地震,卻發現腳下的大地仿佛死去般穩定,在晃動的是除它以外的一切。
先前也有類似的異象,天色突變,怪聲不斷,可從未有這種末日般的嚴重。
架子傾倒,向阿嬤砸去,你忙喊:“嬤嬤!”
身形笨拙的阿嬤眼看要被躲閃不及,你心急如焚,卻見她的後領處伸出一隻細長,畸形的手臂,以難以想象的怪力將架子敏捷的接住了。
異象終止了,但你陷入了更深的震驚。阿嬤背上的鼓包,原來是一直蜷縮在那裡的第三個手臂!你早知道這世界很多動物長相奇特,但你沒想到人也是如此!還是說阿嬤是特殊的種族?
你大為震驚時,阿嬤已藏起那手臂,開始扶正架子,還分神看你有沒有受傷。你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嘭的一聲。
你望向失手把架子推倒的阿嬤,在她臉色看到了震驚與狂喜帶來的僵直。那神情逐漸變為一種可怖的瘋狂,她撲過來要抓住你,把你嚇的向後躲避,兩歲孩子的身體不受控製的哭起來。
阿嬤在你受驚後敬畏的猛然收手,小心的圍著你一圈圈的查看,死死盯住你的右耳。你才注意習慣了的重量從右耳垂消失了,淚眼中,你瞥見地上有什麼…
一個,閃光的肉色物體,在逐漸蒸發。
一連串的混亂與奇異讓你感到恐怖,減小了哭聲,害怕聲音會引來更可怕的事情。阿嬤在你正前方停下,一臉狂熱而虔誠的雙手合十,在頭頂,眼中,唇下的位置各嚴肅的搖晃了一下,就像她每天對立在明亮處的那尊小型神像所做的。
和家人一樣熟悉的人似乎成了什麼怪異的野獸,她這對你的參拜中有一種獸性的愚昧盲從。
阿嬤湊過來想把你抱起來,你縮起來,以小孩聲音能有的最大堅定喊:“不!”
因為你一直躲避她伸來的手,阿嬤畏懼似的放棄,走向臥室。很快收拾了一個包袱,還有一個放入軟墊,儘量收拾的背簍。她將背簍放在你跟前,用你愛吃的水果誘哄著你,希望你能自己進去。
她想趁父親不在將你帶走嗎,為什麼?阿嬤很尊敬神殿騎士的父親,從前一直老實的遵照指令,讓你離屋子最遠的距離就是後院門口。她表現的這麼反常,好像中了宗教狂熱的魘症,你自然不願意聽話。
按父親出去巡邏的規律,他今天在太陽下山後才會回來,你想儘辦法要撐到那個時候。你哭泣,小聲叫:“我餓…”,試著表現出不適,阿嬤立馬為你端來食物,小心的查看你。確認你沒有明顯的症狀,她愈發焦急,嘗試強行把你抓住。你用力掙紮,她就停下,祈求寬恕般朝你作揖。
她不停查看天色,越來越焦急,表現出一種急於完成指令的獵犬的痛苦。也幾次出門,又不安的折回來。最後,夕陽西沉時,阿嬤又對神像行了叩首大禮,謹慎的取下神像上方遮掩其容顏的精美布匹,狠下心來用布匹裹住你,要把你放進背簍。
你隻好說:“不要,我要父親!”希望神殿騎士的威嚴能讓她冷靜。這卻好像激怒了阿嬤,她對你父親的稱呼表現出接近憎恨的蔑視厭惡,猛地向你搖頭,乾枯的手在嘴邊劃拉,好像希望你不要那麼叫。這嘗試起了反效果,她把你塞入背簍,急匆匆的出門了。
你放聲大哭,希望父親離家近了,能聽到聲音來幫忙,儘管心知希望渺茫。不知怎的,你確定阿嬤不是有意害你,但心頭隻有不祥,感到一切將向可怖的未知奔去。這個熟悉的老婦人,已不再把你當作孩子,小主人,她對你的狂熱將把你推向囚籠,你絕不願意…那囚籠!祭壇!
阿嬤帶你向村落奔去,這一帶風景平和優美,夕陽的暖暉曬在你們身上,天空是發脹的粉紅,蒼翠的丘陵也承載金光。但你心中,這片景色充滿不確定與恐怖。
(夕陽,祂很可能在看著。)
去村莊的路是這麼遙遠的嗎?阿嬤越來越焦慮,最後逃命般的跑起來,可被身體限製,速度不快。那離你很近的,縮在背上的第三隻手臂也抽動著,裹在布料裡,像一隻大藤葫,你無法不感到惡心。
馬蹄聲,父親那匹臃腫但迅速的坐騎出現在了你的視野裡。
你在這世上最信任的,唯一的親人,身姿如同鋼鐵般冷硬鋒利,身著黑玉般的鎧甲,紅發如同凝結鮮血。比起騎士,神職人員,更像個索命的死神。
你在這死神嚴苛的保護中感到拘束和安心,忘卻了囚籠與恐懼。反而擔心起阿嬤的安危,你剛想發聲想讓她停下,你來求情也許父親不會太生氣——就見你那憤怒的保護者繞上前來,還未等糊塗的老婦人停住,就拔劍揮下。
劍鋒披入□□的聲音如轟雷炸響。
神殿騎士利落下馬,趕在老婦人倒地前就拎住她,把你從她背後奪回。你驚住了,阿嬤卻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勢,痛恨而蔑視的以眼神向騎士發出詛咒,那獨眼中仿佛燃燒著地獄之火。
阿嬤的第三隻手彈出,徒手卡住鋒利長劍,而她探著身子,伸手想要越過你父親的臂膀抓你,被狠狠甩了出去。
這次你清楚看見父親如何使用那柄劍,劍上那些凹槽花紋沾血後亮了起來,瑩瑩金光發揮著熱力。老婦人悍不畏死的撲來,第三條手臂猛然生長,如同螳螂的前肢,好似妖魔——卻一下就被砍下頭顱。
沒有血,她整個軀體自斷麵開始,蒸發消散了。
你如墜夢中。
麵前已經空無一人,唯夕陽如血。
你應該悲傷,混亂才是,或者對父親的殘酷感到憤怒,但隻有惆悵。
(為何憤怒?正因為米哈伊爾是這樣嚴酷偏執的守衛,我們才會信賴他。)
一個聲音感歎似的從你心頭劃過,又了無痕跡。你該愧疚的,阿嬤照料你,不該有如此下場。
(你該高興,我們又逃過一劫。再說,這泥潭般的世界,有幾個人能有尊嚴的,平靜的死去?拜那個高高在上的混蛋所賜,他們中大多數一生都不曾有過人類的理智與尊嚴。我們所見慘劇,無止無儘…)
她該住嘴了,她不在這裡,隻有你要麵對她口中這個爛泥潭。現在你隻感到困倦,小孩子的身體光是這一連串的精神損耗與哭泣就足夠導致發燒了。
你的父親,米哈依爾·克洛維普正低頭檢查你,灰眼睛盯著你的右耳垂,因為發現變化而緊張。你抓住他的紅發輕輕扯,那張刀刻般的臉孔露出一點微笑,太多痛苦,太多幸福了。
父親用布匹把你固定在他胸前,翻身上馬。疾馳的風聲伴你入眠,戴著鋼鐵手套的大手護住你的臉。他全身覆甲,讓這個懷抱不夠舒適,卻永遠可以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