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麗抬了抬手裡的破碗。
李從德問:“這是我們?”
她搖搖頭:“這是邱嬸子。”
李從德很意外:“邱嬸子為什麼破碗?”
徐秀麗說:“邱嬸子生性惡毒,氣量小,欺軟怕硬,如這隻破裂的碗,既盛不了湯,還有碎碗割破手指的風險……邱嬸子雖然與我們差不多的身份,但卻是我們性軟之人萬萬不能得罪的,不然隻能受她欺壓之份,得她報複,所以她在上的原因,隻是為了我們能生活下去。”說著又歎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從德你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得罪這種人。”
李從德好奇追問:“那我們呢?”
徐秀麗掃了桌子一眼,看到了桌角一條抹布,這條用了好幾年,黑漆漆一條,以完全看不到布料紋路。徐秀麗惜物,一直沒舍得把它給扔了。
她把抹布拿起來擦了擦桌子,然後放在一邊:“這就是了。”
“我們是抹布?”李從德不太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徐秀麗摸摸她的頭安慰道:“抹布是隨時都能扔掉的東西。它是獨屬於主人家的,用久了主人家嫌棄就給扔了。
這個世道把人分作三六九等,我們在第六七等,不算太差,好歹能有吃有住,不像外邊那些流離失所的可憐人一般,連個去處都沒。可憐從德投錯了胎,要跟娘受一樣的位低之苦。但凡娘把你生做一個男兒身,你父親定然是喜歡你的,也不必……”她說不下去了,聲音哽咽了很多。
李從德連忙搖搖頭:“娘親我從不後悔自己生做女兒,也不後悔在娘親肚子裡生出來。娘親你千萬不要自責,你沒有對不起從德,從德還要感謝娘親把我生下來。”
徐秀麗聽得心中暖洋洋的,不停的給她碗裡夾菜,生怕她少吃了:“好了,吃飯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娘親有你這句話,這輩子也就足夠了。”
李從德低著頭喝湯。
隔壁後閣設宴的歡笑聲傳到他們這裡,聽著聽著李從德就憋不住小聲抽噎起來,大顆眼淚,滴滴答答的砸落在油脂漂浮的湯碗裡。
徐秀麗連忙伸手替她擦眼淚,著急的詢問:“這是怎麼了?”就聽李從德小聲的說出一句:“我不是抹布……娘親也不是抹布……我們都是人……”
徐秀麗聞言感慨,心道女兒竟有如此剛烈的性子,半點不像她,倒像她廉潔清正的父親,當初她父親就是因為太過於正直,不願與官宦同流合汙,斂百姓錢財,家中藥鋪才會被強行查封。
不然她也不會在父親死後被家人給賣到彆人家去當丫鬟。
她很感動,安慰道:“我們雖是抹布,但不算肮臟。主人家要把我們扔了也要考量考量的,從德隻要聽話本分,自然是就不會出大事。”
李從德點點頭,喝下了碗裡的湯,見徐秀麗不喝,便把自己的碗讓了出去,怎麼著也要讓徐秀麗喝,徐秀麗無奈,隻能與她換碗吃飯。
中院陣陣的男兒豪爽的笑聲傳來,落到母女兩耳朵裡。徐秀麗聽了一陣,打趣道:“你父親那邊設大宴迎客,我們這裡設小宴,不比他們差的。”
李從德撓撓頭,問:“那我們小宴迎什麼呢?”
徐秀麗想了想,看向了種在窗台上的一盆花草,指著它開出的紅豔花朵,說:“迎杜鵑兒開了花。”
又指著梁上,那裡有一窩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燕子。母燕子飛回來不過多時,一群幼子張著嘴巴嘰嘰喳喳,向她討食。徐秀麗說:“迎母燕生了小燕子。”
她又笑嘻嘻的把手落下來,放在李從德吃得圓滾滾的肚子上摸了摸,說:“順便再慶祝一下我們從德終於吃了一頓飽飯。”
李從德被逗笑了。
徐秀麗這般苦中作樂之心實屬難得,主要是生了個聽話的女兒,也為她在這壓抑的六合書院裡添加了一絲樂觀活著的希望。
同樣的,李從德也覺得這是她長這麼大吃到的最好吃的飯菜,因為她跟娘親終於可以坐在桌子邊上吃飯,而不是蹲在門檻上吃飯了。
她在心裡盼望著,父親如若能多請幾次宴席就好了,這般她就能跟娘親在偏院開心的擺小宴。
……
吃完飯後,徐秀麗在鍋爐房洗碗。李從德在一旁幫著擦碗。
她想起昨日背書之事,一下興起,對徐秀麗說:“娘親昨日我又去聽那書生讀書了。”
徐秀麗一聽,連忙讓她小點聲,偏院的鍋爐房挨著主院的鍋爐房,若要被有心的邱嬸子聽到,她母子二人必定要出大禍殃。
徐秀麗洗完碗後,把她拉到房間裡,鎖好門窗才讓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