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一片昏黑,摸黑中將燈燭點著,又到院裡打水,因想起出門時將院門從外鎖了,便去開院門,準備將鎖拿下來,從裡麵再插上。
這半舊的院門是平江城常見的式樣,簡單的兩扇黑門,銅環掛鎖,楊元元推門時覺得似有東西擋著,再一推那阻礙似乎就沒了,她沒有拿燈,從門隙裡將鎖打開,再推開門來,卻見月影下,有個黑漆漆,瘦小的人影站在門邊。
楊元元嚇了一跳,正要說話,卻見那人影比她還受驚,轉身就往巷子外走,從那衣著,裸露的細瘦胳膊,楊元元卻有些認出,似是那日在街上見過的那小乞丐。
想是他見這裡僻靜無人,想在這遮雨簷下熬過一夜,不曾想門卻開了。
“哎,等等。”楊元元不覺出聲喊他。
喊了兩聲,這小乞丐方慢慢站住,遠遠的回過頭來。
“你餓不餓?”楊元元就問。
“這兒有些糕,你一會子來拿。”她指了指門階,就抽身回了房中,翻一翻案上的點心盒子,卻見裡麵隻有兩塊剩糕了,就都拿上,放在一隻碗裡,端回來再看,卻見巷子裡已經空無一人,楊元元想一想,還是將碗放在了門前。複關上門,插上栓子後,回到房裡。
夜色深沉,她坐下來,將今日得的銀票拿出來,總放在一個荷包裡,放到貼身衣裳的口袋裡,取了水洗漱了,就在桌前坐下來,托著頭沉沉思索,今晚的事一幕幕浮上心頭,陳笙是第一個買她字畫的人,如今又願意助她一起做這一項事,他為了什麼呢?
也許有些人就是什麼也不為,就如自己,雖忙前忙後的要做這一門生意,究竟底裡,卻也非是為賺銀錢,她如今隻對做事有興趣,使她忘卻自身的弱小,而感到生之快樂。
她在桌前坐著,寫完每日例行的字,又看了兩篇書,方吹熄了燈,上床睡了。
晚上風颯颯,吹過巷口的竹林,房中暖熱,她隻蓋了薄薄一張被單,很快就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是個飽足的好覺。第二日起來,感到疲勞一洗而空,天氣也愈加晴暖。
楊元元原本打算去找木工坊的,既然陳笙說了他來辦這件事,她便將這一日空下來,將素日整理出的,可用於刺繡的圖樣整理好,預備晚些送到繡坊去。
午飯後梅姐從街上回來,卻托著一大一小兩個紙包進來,她將紙包往楊元元的書案上一放,笑道:“呐,給你的。”
楊元元正在紙上描紅,吃了一驚,抬頭見是梅姐,笑道:“什麼事,這般高興,這是什麼?”
梅姐在楊元元平常坐的一張凳上坐下,用手絹扇著風說:“打開瞧瞧,你便知了。”
楊元元瞧她神色,狐疑起來,忽然嗅到一股略熟的鬆香味來,疑心更盛,臉也慢慢紅起來,且不打開,問道:“是哪個送來的?”
梅姐笑道:“哪個,難不成還有兩個?自然是昨兒那位陳官人了。”
“早上我剛在街邊坐下,就有一個伶俐小夥計跑來,送了三包東西到我桌上,說‘小包是楊姑娘的祛瘀止痛藥貼兒,另外兩包是些吃食,陳大官人請梅姐和楊姑娘嘗嘗。’就丟下三包東西走了。我待要追,又丟不下攤兒,且人家也不單是給我的,隻好拿了回來。”
又站起來走近,向楊元元道:“大包裡是一種叫什麼‘青稞餅’的,說是那陳官人家鄉的產物,你打開嘗嘗。”
她一邊說一邊笑吟吟的瞧著楊元元,瞧的楊元元臉更紅了,將紙包放起,說:“我還不餓,晚些再嘗了。”
梅姐抿嘴笑著,就出去了。
梅姐走後,楊元元坐在那兒,臉紅了大半日才消退,一邊自己納悶,好好的為何臉老要紅起來,以前——她不願想以前,為了打斷念頭,將紙包挨個拆開來,見小包裡果然是昨晚用過的那藥膏,共有三五貼的樣子。另一包則是一包形狀不規則的圓餅,看著略硬,透著一股麥香和油脂混合的香氣。
楊元元輕輕掰下一點來,放入口中,略硬,但隨著咀嚼,卻越見醇香。
紙包上有紅字寫著“青稞餅”三個字,青稞,是他家鄉的產物麼,這種食物,是他從小吃到大的食物麼?
這樣一想,楊元元覺得自己逾矩了,就又將餅包上,出了一會兒神,複又伏案畫起來。
到了下半晌,起了幾陣風,天又陰起來,隱約欲下雨的模樣。
楊元元將及將花樣集齊,去院裡收了衣裳,覺出餓來,回房一看,沒什麼吃的,隻有那包餅,就拿了坐在階下,看著庭中幾株花木慢慢吃著,忽然又想起昨晚放出去的碗來,也不知那小乞丐後來回來沒有。
就起身來到院門前,打開院門,卻見階上那隻碗還在,碗內的糕已是沒了,楊元元四下看看,並無人跡,就將碗拿起來,收回了屋內。
吃罷了飯,將膏藥也換了新的,楊元元就又伏案給花樣染起色來。
這樣兒一連過了兩日,楊元元將要交付繡坊的花樣全部整理好,這日天晴,梅姐正好有事也要去趟城西,楊元元就和她一起,雇了輛車子,走了一趟,順道帶她也去見過了談好的繡坊和繡娘們,談談說說,又是至晚方回。
到家之後,兩人都很疲累,楊元元隻逗保兒玩了一會兒,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進房之後,複想起院門還是從外鎖著,就掌了燈,又來到院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