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祭壇已經搭起,風向旗被吹的獵獵作響。柯正被河風吹得打了幾個寒戰,身上一陣發冷。丞相此時也帶領文官武將向祭壇走過來。隻見祭壇中間的祭盤上,層層疊疊地堆著幾十顆血淋淋的人頭,個個雙目圓睜,麵目猙獰。文官武將乍一見,都覺觸目驚心。再各自定睛細看,才發現原來是用麵捏成人頭形狀,透過空洞的兩眼,可以看見裡麵包的肉餡,外麵還塗上紅色的染料,幾乎以假亂真。大家都一個個繃住臉,不敢笑。丞相一臉嚴肅,念完祭文之後,命令士兵將獻祭的饅頭以及金錢投入河中,一會兒,隻見河水平靜下來,無風無浪,丞相吩咐,大軍準備架筏渡河。
當天晚上,大軍在瀘水北岸紮營,柯正早早就上了床。白天受到風寒,現在他覺得頭痛欲裂,混身乏力。柯蓉自己在營帳裡收拾東西,心裡不由得想起祭河用的那個“蠻人頭”,聽爹爹說是用灰麵做的,裡麵包著肉餡,丞相在祭文中稱它為“饅頭”,和“蠻頭”諧音。想到這,柯蓉獨自咧嘴笑起來。隻恨自己今早起晚了,沒有親眼見到。不知道昨晚丞相怎麼想起這個主意,然後讓關興督促人連夜做出來。
可柯正這一病倒,竟然再也沒能起來。白天躺在馬車顛簸而行,晚上隨營地休息,軍旅疲憊之中,病情日漸加重。軍醫用各種方法給他治療,藥物診治,也無濟於事。一天晚上,在帳篷中安頓下來以後,他勉強坐起來,對女兒說:“我們一家五口人,因為戰亂你母親病重而亡,你大哥二哥如今下落不明,隻剩你不忍心離開我,一直陪在我身邊。還好如今戰亂已經平息。我本想過幾天,帶你回到家鄉,許配好人家嫁了。可如今我一病不起,若不將你的終身大事安排好,我就算死去又怎能瞑目?”柯蓉含著眼淚,說:“爹,等您病好了再說。”柯正緩緩地說:“好女兒,我年紀大了,前段時間又過於操勞,這一病估計是難以醫治。我想在我走之前,將你托付給丞相,他一定能讓你終身有靠。”柯蓉點頭說:“凡事我聽爹的安排。”
丞相巡營時,見柯正的帳篷內燈光明亮,守衛的士兵稟告說:“柯先生有言,丞相來時,還請入屋相見。”丞相走進去,見柯正靠著床頭,麵色灰白,兩眼暗淡。丞相心中難過,一時無言。柯正說:“丞相昔日有恩於我,我才決定儘我微弱之力助大軍南征。隻是如今病重難治,唯獨有兩個心願,不知能否懇請丞相成全?”丞相說:“柯先生隨大軍南下,勞苦功高,你有何心願,隻管說來,我一定做到。”
柯正謝過丞相,緩緩地說:“我原本有兒有女,可這次戰亂,讓我妻亡子散,我死之後,希望能夠和妻子安葬在一起,也算是最終夫妻團聚。如果丞相能夠幫我滿足這個心願,我也就能安息於九泉之下。”丞相點點頭,說;“柯先生,你放心,這事我會照辦。”柯正感激地點點頭。丞相說:“柯先生,除此之外,還有何事?”柯正歎了一口氣,說:“我女兒一直留在我身邊照顧我,如今我不久於人世,留下她一個人,實在放心不下。”丞相說:“柯蓉姑娘溫順體貼,堅強善良,非一般女子可比。回成都後,我一定會為她找一個好男子,相伴終身。”柯正說:“丞相若不嫌棄,我倒是願意讓女兒跟隨丞相身邊,侍奉湯水。”丞相說:“柯先生如此高看於我,孔明惶恐之至!我已經年近半百,而蓉姑娘正當芳華,我怎攀配得起?我倒是覺得關興將軍與蓉姑娘年齡相近,更加相配。待我明日一大早就問關興。事不宜遲,他若也願意,我明日就為他們倆主持婚禮。如果他不願意,我明日一定納蓉姑娘入室,照顧終身。你且安心休息,待到明日,自然一起分曉。”臨走前,丞相囑咐士兵們悉心照顧柯先生,若有急情,儘快來報。
這些日子跟隨丞相左右,關興從一個勇猛的將軍,迅速變成一個精明能乾的總管,帶著手下的士兵,為大軍做先鋒,一路上開山搭橋。那白淨的臉上長出青青的胡須,又黑又粗的眉毛下眼神逐漸堅毅起來。全軍上下對他充滿讚譽之辭,丞相也對他的非常滿意。毋庸置疑,關興這位年輕的將軍,正成為全軍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可關興的心中卻偶爾感到落寞,今晚,獨立山頂之上,看那滿天星鬥,仿佛鑽石般晶瑩耀眼。星光透過夜空,仿佛劈裂澄靜的寒冰,銳利奪目。獨自仰望無邊無際的星河,他不覺感到一種渴望,渴望此時能夠有一個人站在他的身邊,使他不至於顯得太渺小。
這種渴望讓他自己覺得好笑。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如此善感?不過,將來陪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他倒希望她能夠象蓉姑娘一樣,一樣的堅強,一樣的和順。這麼多天在山路上奔走,從未聽見她抱怨過。隻可惜,她是南方人的女兒,不能娶她為妻。雖然丞相說,南方人和漢族人從此可以自由擇地而居,可是,娶一個南方人的女兒,卻是有違祖訓的事。關興暗自歎口氣,走進帳篷,順手一推,將晶瑩璀璨的夜空關在門外。
第二天一大早,丞相請來子龍將軍和蔣琬參軍,當著他們的麵和關興商議:“柯先生病重難愈,他希望死後遺體回家鄉與妻子同葬,你可願意擔當此任?柯先生為我軍南征餐風露宿、效儘全力,若能滿足他的這個心願,也算大功一件。”關興說:“關興願意前往。”丞相又問:“柯先生的另一個心願,是將女兒的終身托付與人。柯蓉姑娘年齡與你相當,你可有意?”關興一聽,非常為難。儘管內心裡,關興對蓉姑娘有一種特彆的情懷,可惜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相比之下,兩人的族裔不同,這倒是真真切切的障礙。關興搖搖頭。丞相追問:“關興將軍這是何意?”關興漲紅著臉說:“恕我不能從命。”丞相說:“既然如此,今日我就請各位為我作證人,我要滿足柯先生的心願,迎娶蓉姑娘入室。柯先生病已不治,軍旅之中一切從簡,今晚就行禮。”
三天過後,柯正閉上眼睛。儘管身逢亂世,一生顛沛流離,親人離喪,然而自己的小女兒卻有幸福美滿的歸宿,他終能含笑而去。柯正的遺體被送回老家安葬,丞相讓關興護送蓉姑娘服喪同行,又找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頭作伴,待三個月喪期滿後,直接接回成都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