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千家萬戶依然沉浸在節日的喜慶與歡聚中,丞相已經坐上馬車,由司鹽校尉王連相陪,去往臨邛。
臨邛原是一片荒地,土地裡以及地下水中含鹽量很高。早在東漢時期,當地人在荒地打井,把地下水取上來,燒開後蒸發掉水分,以提取食鹽。在挖井取鹽水的時候,人們無意中發現井裡麵有大量的氣泡迅速地往上冒,不知道是誰拿著火種靠近,儘然無意間點亮了那口井。火勢旺盛,源源不絕,機靈的人乾脆將鐵鍋架在井上,裡麵裝上鹽水,從此開啟了延續幾百年的火井煮鹽行業。
臨邛鹽場和許多鹽場一樣,以前由蜀中的財主經營。這幾年在丞相的主持下,通過收購兼並,已經由國家擁有。國有鹽場與私人鹽場的產鹽同時都在市場上銷售。有了官鹽的競爭,市場上食鹽價格穩定,同時也平穩了物價。
丞相和王連這次去往臨邛,是為了看看那裡的鹽業生產工藝,能不能加以改進,使產量增加,質量提高,生產成本減少。臨邛地處成都的西麵,交通不發達,人煙稀少。南中叛亂時,這個地方曾被叛軍占領,如今南方平定,這塊鹽鹵地,可以好好地加以開發。
馬車剛走到成都西城門時,丞相瞥見一個老婦人,舉著一根竹竿,上麵掛滿了手工刺繡做的小動物,顏色鮮豔,俏皮可愛。丞相忙讓馬車停下來,讓侍從去買了一個龍騰高天的胸飾。王連就問:“丞相,這可是給孫兒的?”丞相說:“是呀,今天孩兒滿一百天,等我們回程的時候,好帶給孩子當個禮物。”王連說:“那丞相不就錯過了孩子的百日宴?早知道,就晚一天再走。”丞相說:“家裡沒有準備百日宴,隻是家裡人在一起吃頓飯,逗著孩子開心而已。”
街邊的一個小茶館才開門不久,或許是節日中的原因,隻有兩個人在裡麵喝茶。正對著大門口的人看到丞相的馬車,就招呼茶館的小二過來:“唉,小哥,請問一下,剛剛過去的馬車裡,所坐何人?”小二說:“客官,你大概是從外地來,還不知道吧?這就是諸葛丞相。這麼一大早就坐馬車外出,說不定又是出城巡查。”桌上坐的兩人對看一眼,站起來,吩咐小二結賬。
兩人走出茶館,前行數米,轉過兩個街口,就到了一處深灰色的民房,房前聽了好幾輛馬車。那兩人走上前輕輕地扣了幾下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將門打開,見到那兩人,忙欠身拱手,說:“朱大少爺,二少爺,你們總算到了,老爺正在屋裡會客,讓你們稍微等一等,我這就去告訴老爺。”朱大少爺說:”管家,我們不著急。想不到高老爺才搬過來,就高朋滿座,真是好人緣。”管家回答道:“這些人以前都從未見麵,隻是聽說老爺的名頭,慕名而來。”
兩位少爺坐在客廳外的西邊的廊道裡,一會兒,聽到送客的聲音,七、八個人說說笑笑地走出來,最後麵的是主人家,一個身材矮小微微發福的中年人,身穿布衣,下巴方正而威嚴,眼睛細長而淩厲。他把客人一直送出大門才回來,兩位少爺趕忙迎上去,拜伏在地,說:“大茂、二盛拜見高老爺,並代父親向高老爺叩頭請安。”
高老爺殷切地說:“兩位少爺不必多禮,請起請起。”那二位少爺說:“不敢當。高老爺您還是叫我們大茂、二盛吧。”高老爺微笑著說:“大茂、二盛,你們的父親現在管理多處鹽場,稱你們一聲“少爺”又有何不可?快快起來,到客廳用茶。” 那兩位少爺方才站起身。高老爺吩咐管家:“若有人來,就說我在會客,讓他們多等一會兒。”
大茂從背後的包裹中取出一個信封,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說:“高老爺,鹽場去年的收支結算完畢,父親讓我們給您送一張銀票,算是他給您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高老爺瞄了一眼他手上的銀票,說:“我早已經將這些鹽莊轉讓在你父親名下,從此不再過問鹽莊生意。你父親帶著你們辛苦一年,經營鹽莊,卻每年都送我銀票,我怎能無故收下?你們把他帶回去,交給父親,就說我高俊心領了。”
大茂一聽,忙說:“我們朱家父子一直跟隨高老爺十多年,承蒙高老爺提攜,讓我們管理鹽莊,前幾年又將江陽的鹽莊相送,實在是恩同再造,我朱家父子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高老爺的恩情。”高俊搖搖手說:“生意銀錢,都是身外之物,不必介意。”
大茂忙說:“我父親說,高老爺喬遷大喜,這也就算我們的一份賀禮。高老爺您千萬笑納。”高俊沉著臉說:“哼,我受朝廷之命,不得不離開舊居,將全家從江陽搬來成都,有何可賀之處?”
大茂、二盛見狀,忙雙雙跪下,求告道:“高老爺您若不肯收下,我倆人回到家中,一定會受到父親的重責。”大茂也說:“高老爺就請賞臉,收下父親的心意,不然,隻怕父親心中不安。”
高俊見他們如此說,隻好吩咐下人把銀票收下。大茂、二盛這才又重新站起來,一旁坐下。
高俊就問:“今年鹽場的買賣怎樣?”“今年在江陽,官府的鹽價就一直沒變化,老百姓們都衝著官府的鹽去買。好在官府的鹽產量有限,一批鹽賣完了得等過一段時間才能到新貨,那個時候,我們的鹽再貴,人們也得買。”
二少爺補充說:“去年夏天我們派人把江陽所有官府的鹽買斷,囤積起來,老百姓沒辦法,還得來向我們買鹽,著實賺了一筆。所以今年我們雖然隻賣了五成的鹽,收入卻是去年的八成。”大少爺又說:“不過後來官府有所察覺,最近管得比較嚴,我們就暫時收收手,準備開春以後有機會乾一筆。”
高俊一聽,說:“回頭我找幾位朋友幫忙,在小縣鎮裡聯係代理,隻準進你們朱家的鹽,促進銷售。”朱家兩兄弟忙拱手稱謝:“那就多多拜托高老爺幫忙。官鹽如今產量有限,斷斷不能遍布下麵的縣鎮。若能壟斷那裡的銷售,明年的生意更有賺頭。到時候,父親一定親自上門拜謝。”
高俊擺擺手說:“先彆言謝。我可不能承諾一定能辦成。”二盛說:”高老爺德高望重,俠義之名遠揚江湖。您老一句話,隻怕眾人豁出命都要辦好。”高俊笑了笑說:“二盛言重了,還是等我把事情辦好了再說吧。”
大茂轉了個話題,小心翼翼地說:“高老爺,我父親還讓我給您帶一句話。”說著,眼睛掃了一下屋子中的下人們。高俊見他如此,揮手吩咐下人們都退出去。
屋裡就隻剩他們三人,大茂這才壓低聲音說:“朝廷此次命令各地的財主富豪移居成都,是征對家裡三百萬資產以上的。幾年前高老爺已將自己的鹽業分給眾人,家中已無任何產業,可還是被列入遷移名單,實為蹊蹺。我父親已經悄悄為老爺查明,是縣掾陳群之把老爺您列入遷徙名單之中,原因是老爺的名聲太大,影響力太大,雖然您隻是一個老百姓,但許多人對您卻非常仰慕,為您赴湯蹈火也心甘情願。這讓那陳群之甚是害怕,所以就把您的名字列入其中。”
高俊聽完,雙眼一瞪,說:“好大膽,一個縣掾,竟敢對我玩這種手段。”小眼睛中凶光畢露。
大茂心中一寒,想起小時候看到高老爺處置仇家的一次場景,那血淋淋的場麵自己從未忘記。那些年,為了擴大自己名下的鹽礦,高老爺在江陽一帶通過明爭暗搶、打砸燒掠等得手段,最終將江陽所有鹽礦都納入自己的名下。那時候,像他這麼大的孩子們,一提到高老爺的名字,就嚇得不敢再調皮搗蛋。這幾年,高老爺像是完全變了個人,對人謙和退讓,對縣吏非常尊敬,生活簡樸,連產業都白白贈送給手下的幾個管家。這樣一來,他在江陽的名望似乎更大,許多人紛紛以結識他為榮,年輕人以他為榜樣,漸漸地連外地人都知道,江陽高俊的名頭。
現在,那眼中的凶光一閃而逝。大茂膽怯地問:“父親說,如何處置陳群之,請老爺示下。”高俊緊閉雙唇,伸出右手,向下一劃。大茂打了個寒戰,低聲說:“是,晚輩明白。”
丞相一行一路向西跑了很久,終於到了臨邛。岑述早已等候在此,隨即帶他們參觀當地的一組火井,據說在東漢時期就被人開發。這組火井一共六個,呈六角形排列,每個井都呈六角形,大約五尺寬,從地麵下去有兩三丈深。當地工人把一根粗粗的竹筒的一頭伸進火井,燒了一會兒,竹筒表麵有些焦黑,取出來將鹵水潑在表麵。燒焦的竹筒將鹵水中的水分蒸發後,表麵留下一片片的鹽塊。然後工人們把這些零碎的鹽塊收集在專門的竹筒裡,蓋上蓋子,然後重新把大竹子放在火井裡燒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