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也快亮了,趙勝乾脆翻身起床,開始收拾行李,日常的用品臨走前再收,其它的東西就零零碎碎地開始打包了,這樣,以免走時候慌亂掉東西。趙勝正在這裡收拾著,他的一個老鄉看到了,就問他:“小兄弟,你這是在忙什麼呢?”趙勝說:“老哥,我再過幾天就輪換回漢中,把自己的一些零碎東西收一收。”這個老鄉已當兵三年了,對軍中事務頗為熟悉。他當即笑笑說:“兄弟,你覺得能按時輪換回去嗎?現在兩軍交鋒,戰事正緊,說不定輪換之事,得往後拖了。”趙勝一愣,“哦?輪換之事,不是軍中的規定嗎?”老鄉認真地說:“雖是規定,可時勢所迫,也難免會有所變通。你想,我們總共八萬人,曹軍總共三十萬,再加上後續部隊也不過敵人的三分之一。怎麼可能還派兵回去呢?”趙勝站在那裡,仿佛被潑了盆冷水。自己對妻子的思念,對回家的期盼,一下子化成了泡影。老鄉比自己有經驗,他說的應該沒錯。這時,床鋪在趙勝上首的士兵聽到了,接話說:“趙勝是想他媳婦和他的胖兒子了,孩子未滿周歲就出來當兵,容易嗎?”這個士兵是趙勝同村的,兩人同時參軍,共同作戰,親如兄弟。另一個士兵說:“軍中法令森嚴,輪換之事,曆來從未更改日期,照理說不應該拖延。唉,我出來之前,老父不小心傷了腰,行動不便,還不知道現在痊愈了沒有?”出征以來,未曾收到一封家書,他的心,在思念之外,又多了幾分焦灼。他的話,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共鳴。收到家書又如何呢?那些家書早已被拿出來看過多遍,熟爛於心。
思鄉的情緒漸漸從一個帳篷傳到另一個帳篷。應該輪值回家的士兵們,開始議論紛紛,不知道會不會準時回鄉。他們的家中,或是有白發高堂,或是有嬌娃稚童,縱有家書往來,也寫不下相互的牽掛。如今歸期在即,心情更加迫不及待。這時卻有人說:“如今敵人數倍於大軍,我們若是輪換回去了,剩下的士兵,豈不是勢單力孤?自從到了祁山,我們大家同仇敵愾,同行同息,共禦強敵。如今形勢緊急,我們怎麼能夠拋下大軍獨自回家呢?真是這樣,就算回到家裡,也無顏見父老鄉親。”說這話的是一個快四十的中年人,濃眉大眼,嗓音洪亮。家中的妻子和兩個嬌女兒日夜期盼他回家,可是,大戰在即,他卻怎能離棄自己的戰友,自行歸去?
這一席話,讓不少士兵心中頗有感觸。留下來的士兵,都曾在戰場上與自己並肩戰鬥,生死以共,他們,不也如同自己的兄弟嗎?
這些士兵的議論,很快傳到了他們的將軍魏延那裡。魏延將軍雖然素來為人孤傲,可是對手下的士兵卻非常公平寬容。士兵輪值到期,若是強令他們留下,於理不公。他當即命令,該輪值回漢中的士兵立刻收拾行李,待接應隊伍趕到,即可啟程。
消息傳下來,趙勝笑逐顏開,將拿出來的行裝又一樣一樣地裝回去,係緊袋口。剛剛收拾完畢,隻見長史楊儀帶著一隊士兵巡營,正好走進帳篷。趙勝等人趕忙見過楊長史。楊儀見各人都在收拾行裝,大驚,問:“大敵當前,爾等為何擅自收拾行裝?”眾人忙將經過一說,此乃魏延將軍之令。楊儀大怒,有心發作,無奈此為魏延部屬,魏延自視甚高,在軍中除了丞相,不服他人。若真是與他爭執起來,隻怕自己難以收場。
於是楊儀回到大帳之中,將此事向丞相彙報,末了,楊儀說:“敵軍數倍於我軍,若想克敵製勝,應該想法增加兵力。此時若因一紙軍令,而將士兵遣回,人數豈不更少?魏將軍之慮實為不識時務。就算是遣回士兵,也至少延緩一些時日,等到輪換得士兵到達才算妥當。”魏延將軍怒目圓睜,手握劍柄,然而未等他開口,丞相搖搖頭說:“此言不妥。我統軍出征,一直以信義為本。春秋時期,晉文公為了信守承諾而放棄原城,我為此深以為然。該輪換的士兵此時已整理行裝準備歸程,他們的妻子兒女在家裡日夜倚門眺望、計算時日。如今雖然麵臨征伐困難,我們也不能廢棄信義。楊長史,你即刻通知該回漢中的士兵,各人準備行李,時日一到,按期返回。”
楊長史聽了,無言以對,隻好派人分頭傳令下去。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營帳之中,士兵們內心分外感動,也被丞相的勇氣和信心所鼓舞。他們相互激勵,諸葛丞相不肯失信於我們,我們也不能臨陣後退,寧願留下來與大軍協同作戰,共殲強敵。留守的士兵們深受激勵,願以死回報丞相與弟兄們的恩義。一時之間,軍營裡群情振奮,士氣高昂,敵軍人多又如何?鐵騎疾馳又如何?我們以信義為靈魂,以鋼鐵般意誌為兵刃,誓與大軍共同進退,浴血疆場。
魏軍的大營裡,此時卻是一片抱怨之聲。三十萬大軍聚於此處,一次也未曾與漢軍交戰,還得天天忍受漢軍到營前挑戰謾罵。主帥司馬懿曾被朝中譽為“軍神”,這次隻是一味地被漢軍牽製,隻能防守,實在是讓人大失所望。是可忍,孰不可忍,各位將軍在張郃的帶領下,天天在帥帳中向司馬懿請戰。無奈之下,司馬懿終於決定帶領眾將一戰。五月十八日,他估計漢軍的鋒銳這些天已經消褪,於是派遣張郃領軍五萬攻打駐紮南圍的王平,自己帶領精兵十五萬人馬攻擊漢軍大營,留下十萬士兵留守營地。
漢軍瞭望台上的哨兵早早地見到魏營中調兵遣將,一隊人馬在大將張郃的率領下,向西南而去。消息飛速報進大帳之中,丞相命令全營將士集結兵馬,準備應戰。哨兵又進帳報告:“魏軍主力向我大舉進兵,前鋒騎兵已至二十裡外。”丞相喝令:“高翔、吳班聽令。”二將應聲出班而立。丞相說:“二位將軍各領兵兩萬,按八陣圖列陣卻敵。”二位將軍接令在手,丞相又說:“營前地形狹長,大軍可按鋸齒形布陣,若敵軍從左、右兩路夾攻,丘陵之上,騎兵行軍不便,你們可讓士兵用戰車相接作為屏障,以逸待勞。”二人領命而去。丞相又道:“魏延何在?”魏延大喊一聲:“末將在此!”聲如洪鐘。丞相手持令箭,吩咐道:“魏延將軍帶領本部騎兵,於兵陣中央及後側等候,聽我號旗調遣。”魏延高聲道:“得令。”等待了這麼多天,這敵軍終於出動了,魏延手舉令箭,昂首挺胸來到營帳外,喝令手下:“帶馬來!”
魏敵尚未出現,漢軍的車陣已經布好,士兵手持長槍隱蔽在車陣的後麵,弓弩手手持弩弓,隻待號令一下,就扣動扳機。在陣中的指揮台上,高翔和吳壹分站兩邊,各人手持黑白兩麵令旗。丞相的四輪車立在正中,挺直的背影一動不動,隻見那手中的羽扇在輕輕搖晃。
空氣中仿佛增加了塵土的味道,魏延□□的這匹馬一動不動,似乎在凝耳靜聽,敵軍尚無蹤影,它卻突然開始躁動不安,四蹄在泥土上來回踐踏,魏延將軍的手下意識地將韁繩扣緊。果然,隱隱約約前方出現了卷揚的黃沙,滾滾馬蹄聲順著大地傳過來,漸漸清晰。
丞相右手舉起,將羽扇直指空中,停住。魏延、高翔和吳壹緊盯著這枚羽扇,摒住了呼吸。俄頃,羽扇落下直指前方,高翔大喝一聲,“擊鼓!”鼓聲響起,魏延的馬長嘶一聲,前腿舉在空中,高高站起。高翔暗笑,魏延將軍性情勇猛,他□□的這匹馬與他相比,毫不遜色。
鼓聲隆隆,箭雨鋪天蓋地般飛向疾馳而來的敵軍。不斷有人馬應聲倒地,後麵的兵馬又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快衝到陣前的騎兵突然紛紛落馬,後麵的人知道是四角釘所致,於是快速變動方向,從兩翼包圍。兩翼是光禿禿的坡地,騎兵在上麵行動略有遲緩,迎麵而來的弩箭卻絲毫未減。受傷的馬將人摔下來,直接滾到坡下,被長槍鎖喉,血染黃土。
眼見越來越多的敵軍接近陣前,甚至強力突破了車陣,魏延率領手下的騎兵,隨著中央指揮台上羽扇的調度,馳騁在陣中,或左或右,或前或後,把衝進陣中的敵軍擊潰。左、右兩側黑白雙旗隨著羽扇也交替揮舞,將步兵兵團布局迅速變化,從而把被敵軍撕開的裂口重新封好,後續的弓弩手隨即迅速到位繼續狙擊。
遮天蔽日的黃沙卷卷回旋風中,喊殺之聲聲聲不絕於耳,弩箭如雨齊齊劃破長空。遠遠望去,鋪天蓋地的騎兵繞著車陣來回衝突,陣內步兵兵團如流水般隨勢緩緩變動,或疏或密,或方或圓,看似無形卻又井然有序。魏延將軍的騎兵們在陣中左右穿插,或張或馳,緊緊地契合著步兵的節律。幾十萬熱血男兒在這片黃土地上廝殺、衝鋒、抵抗、對攻,在天地間升騰著一部恢弘奇麗的樂章。
日頭懸在空中,遲遲不墜。魏延將軍已經殺紅了眼,他□□的戰馬更是激動不安,在陣中往來奮力馳騁,任憑身邊弓箭穿梭長矛交錯,也毫不畏懼。漸漸的,陣外的攻勢遲滯下來,突然陣中的鼓聲變換了節奏,眾人抬眼觀望,羽扇已經做出衝鋒的指令。魏延大喝一聲:“殺!”手舉大刀,縱馬衝出陣外,在他身後,眾騎兵緊緊跟隨,呼喊聲衝向敵軍。
魏軍久攻不下,本已心生怯意,見到漢軍氣勢洶洶地衝過來,頓時驚慌失措,紛紛掉轉馬頭,四處逃散。漢軍緊追不舍,沿途砍殺,一直追到魏軍大營,乘敵軍立足未穩,魏延將軍已經率領漢軍衝入營帳。不得已,敵軍隻好放棄大營,繼續向北奔逃。不少士兵慌不擇路,逃進了密林深處,或鑽入山洞之內,或藏在石縫之間。
魏延將軍一路緊追不舍,直到來到上邽城下,隻見城門緊閉,免戰牌高懸。此處離漢營已六十裡之外,當薑維帶著丞相口令終於來到時,魏延將軍的偏將還在城外叫罵挑戰。丞相命魏延立刻回營,魏延聽罷不敢違拗,隻好恨恨地望著那高高的免戰牌,大喊一聲:“撤!”
這一仗,漢軍共殺敵三萬,收繳了鐵鎧甲五千領,角弩三千一百張。從此,直到漢軍從祁山撤走之時,上邽城頭上的免戰牌就再也沒有取下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