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眼神,卻日漸凜厲而堅韌,曾經的溫存再難尋覓。這個熟悉的身影,披上一層孤獨的鎧甲,妻子的話語,早已無法穿透。
妻子低下頭,轉身往廚房走去。
早飯過後,女兒和兒子也梳洗完畢,跑到堂屋給爹娘問安。看到這一雙兒女,岑述的臉上才開朗些。他把孩子們抱一抱,就出門趕往相府催糧。
岑述此刻心急如焚。這鬼天,接連下了這麼多天的雨,到祁山的路,肯定又滑又爛。按說應該提前幾日出行才是。可是,成都的糧食到現在一顆都沒有運到漢中。丞相祁山與曹魏對仗,剛打了大勝仗,士氣正旺,若是後方運糧不濟,這怎麼說得過去?到時候隻怕難逃乾係。
自從丞相帶兵走後,相府裡的大小事務就全部由李嚴都護主持。李都護性格嚴肅,為人不苟言笑,相府上下都有對他敬而遠之。隻有他從江州帶來的幾員大將,狐忠、成潘等人,還能夠在他麵前說得上話。
今天為了運糧的事,岑述一大早又來見李都護,探聽糧草籌備的情況。李都護一見岑述,知道緣由,心中難免冷笑,漢弱敵強,實力懸殊如此之大,丞相還偏要與天抗爭,連他手下的人也如此頑梗不化。李嚴臉上沒有表情,隻是說:“岑都尉,糧食尚未運到漢中。待糧食一到,本官再讓人通知你。” 岑述一聽,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請問都護,不知糧食大概多久能運到漢中?請都護示下,末將好提前做準備。”李嚴說:“天雨路滑,目前尚無定期。”這一句話不緊不慢,岑述的心可就一下子吊在半空。他有心想解釋一下到祁山運糧的難處,可看看李都護的表情,他咽下口中的話,轉身退出了大廳。
岑述在山裡曾遇到過多種艱難險阻,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一籌莫展過。離開了相府,岑述決定去找自己手下的一個頭目劉乾商量一下。劉乾為人機敏,做事踏實,雖然年紀輕輕,可這兩年跟隨自己運送軍糧,風餐露宿都從未叫苦。
兩人見麵後,岑述將剛才在相府中的經過說了一遍,末了氣憤憤地說:“軍中最重要的,就是糧食補給。可這李嚴,竟然對此掉以輕心。此次若是籌糧不力,再加上天雨路滑,到達祁山誤過期限,我們自然吃罪不起,他也豈不是辜負丞相的一片苦心?”
劉乾就說:“李都護仗著自己資曆老職位高,加之丞相信任他,我們下麵人說話根本不管用。還記得上個月李都護延誤幾天才將糧草放行嗎?當時將軍在丞相麵前如實稟報此事,丞相不就要您一定要配合李都護的工作嗎?” 岑述說:“我就是因為丞相一再囑咐,我才不敢違拗,無論多困難,我在李嚴麵前都一忍再忍。不過我們不能坐等。你回頭安排一下士兵們,各人備好雨具火石,運糧器具等。一旦糧食一到,無論白天黑夜,立刻出發。我這裡再想辦法到相府催促,無論如何,也要按期收到糧食。”
劉乾一聽,滿心讚成:“是,末將這就吩咐下去。隻是既然李都護聽不進他人的建議,隻怕都尉前去催促,也無濟於事。” 岑述想想這話說得也是。他在屋裡來回地踱著步,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李都護手下的參軍狐忠。此人忠義勇猛,深得李都護的賞識。如果能夠找他幫忙,在李都護那裡說一說,派人去催促一下,也許能夠讓糧食早幾日到達。狐忠為人正直,在相府中深得眾人的好評,保不定他願意幫這個忙。岑述想到這,交代了劉乾幾句話,急急地就往外走。
果然,在狐忠力勸之下,李都護同意狐忠派人催促。得令在手,狐忠立刻命人飛馬上路,命令成都過來的運糧隊伍晝夜兼程,儘快趕到漢中,不可有絲毫延誤。
緊趕慢趕,當糧食運到漢中時,還是晚了兩天。岑述和劉乾早已經做好一切準備,糧食一到,劉乾當即帶領士兵將糧食裝載在木牛上。岑述則趕到相府,向李嚴領令準備啟程。
這次北伐,借助木牛節省了很多人力,每天能多走兩個時辰的路。有一兩次,因為相府中安排糧食不及時,岑述比計劃出發的日子晚了一兩天,都還能夠在途中把時間搶回來。春去夏至,一切都還順利。可這次恰逢天降大雨,道路泥濘,再怎麼趕路,看來難以將糧草準時運到前方了。
臨走時,岑述也不隱晦,向李嚴直截了當地說明情況。李嚴聽說不能準時到達,也開始擔心起來,臉上就不太好看,心想,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己到漢中相府以後,辛辛苦苦地乾了幾個月,沒想到這次會出這個差錯,不但前麵的辛苦白費了,而且丞相向來執法嚴明,要是他認真起來,責備下來,我以後在軍中豈不是威信掃地?
岑述見李嚴躊躇,反倒坦蕩地說:“都護不用為此事煩惱。我在路上催緊一點,估計到軍營時最多晚兩天。前些時大軍在上邽搶割魏敵的稻穀,應該尚能維持。想來丞相縱使責怪於我,也不至於大過。斷不致讓都護為難。”
李都護想想,也隻能如此了。他對岑述說:“那就有勞岑都尉路上辛苦了。”岑述走了以後,李嚴還有些擔心,這路途遙遠,萬一路上再有什麼意外,到達前方時,就難保隻晚一、兩天了。心裡盤算了一通,他想出一個主意,不如我就給丞相傳個消息,就說陛下有意請丞相退軍,我這兒暫時不發糧草。丞相從前線發來的戰報,說打了幾個大勝仗,牽著魏軍的鼻子走,他一定不會將大軍輕易撤回。等丞相的回信到漢中,一來一回好幾天,那麼糧車晚到軍營,也就說得過去了。丞相在祁山忙於與司馬懿周旋,一時之間也無暇深查其中的蹊蹺。
這就是李嚴命令參軍狐忠和督軍成藩連夜將書信送到祁山大營,通知丞相退軍的緣故。幾天以後,狐忠和成藩從祁山回來,將丞相退兵的決定告訴李嚴。李嚴聽了大吃一驚,脫口而出:“軍糧都已裝載上路了,丞相為什麼要退軍呢?”狐忠和成藩一聽,這話中有話,當時楞在那裡,不知所措?不是李都護您派我們到祁山去讓丞相退軍的嗎?為了退軍的事,還引來祁山的將士們大失所望。他們忙問:“都護,難道有何不妥?”李嚴也不說話,心中開始打鼓,這下丞相真的回來,問起我這聖旨退兵的來由,我該如何解釋?
正在著急,李嚴又突然想起來,岑述已在運糧的路上了,他若遇見丞相,把運糧的前後經過一說,那丞相不就全明白了嗎?一層細汗從額頭上冒出來。不行,當務之急,不能讓丞相先見到岑述。他立刻下令,命人將岑述和所運軍糧悉數叫轉回來,無需前往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