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無痕冬爐暖,妒火肆虐春閨寒 複仇……(2 / 2)

漢相治蜀 掌燭 10460 字 11個月前

有一天,明珠和婉玉兩人單獨呆在內室裡,見劉琰不在,開始悄悄議論這件事。明珠說:“我們夫人也真舍得,一走一個多月,就隻回來傳個口信,就再無音訊。也難怪老爺這麼生氣。你就算表麵上請老爺做個主也好啊?老爺也不能不讓她留在皇宮裡。她就真的那麼不在乎老爺?”

那婉玉可是個機靈人兒,就跟明珠說:“夫人這件事,是做得挺蹊蹺的。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老爺如此生氣,還有另一個原因。記得年前老爺剛去漢中,幾天就回來了嗎?我聽到一些傳言,好像是老爺得罪了諸葛丞相,所以被趕回了成都。老爺官場不順,夫人不但不能為他排解,卻獨自在皇宮裡周旋,這哪是做妻子的本分呢?”明珠說:“是啊,看老爺如今這樣生氣,等夫人回來後,還不知道怎樣責罵她呢。”

婉玉小聲說:“等夫人回來?我聽到其他人傳言,當今皇上最喜歡漂亮的女人,在皇宮裡,除了太後,所有的女人,如果被皇上看上眼,就會被臨幸,夫人這麼多天不回來,說不定正在受寵,快要當上娘娘了呢。隻可憐我們老爺,還在執迷地等她回家。”明珠聽了,歎口氣說:“我也聽到一些風言風語。我們老爺也算是朝中首屈一指的高官名流,除了諸葛丞相,成都的這些官員,誰見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地?如今卻落得被人背後恥笑,就連府中下人,也在背後評論,臉麵都丟光了。我看,我們得找機會勸勸老爺,想個法子把夫人早早地從宮中接出來,否則,再這麼下去,假的都變成真的了。”

婉玉搖頭說:“你最好小心點,隻怕老爺聽了,不會領情,反而責怪你我。”明珠說:“老爺對我如此寵愛,我實在不忍讓他被蒙在鼓裡。這些日朝夕相處,一片真心交待與他,想來他也能有所體會。”

當天晚上,喝完酒回到內室,明珠就開始為劉琰按摩頭部,婉玉在一旁吹簫。輕柔的簫聲,仿佛順著纖纖玉指從頭部流遍全身,劉琰漸漸覺得輕鬆舒坦。明珠於是就開始將她和婉玉的對話一點點地講過劉琰聽。

劉琰聽完,一把攥住明珠的手,慢慢地把她拽下來,直到與劉琰雙目直視。劉琰咬牙說:“夫人被皇上寵幸的事,你是聽誰說的?”明珠隻覺得右手手腕像被一隻鐵鉗握住,疼得說不出話來。劉琰見她不回答,生氣地把她按在自己的腿上,順手抄起一隻鞋,“啪、啪、啪”地在明珠身上打了十幾下,明珠哭著說:“老爺,奴婢是,是聽婉玉說的。”劉琰望向婉玉,眼光如利劍出鞘。婉玉忙放下玉簫,跪在地上,說,“稟老爺,奴婢也是從府中下人們那裡聽說的,因為感念老爺素日的恩情,不忍心隱瞞老爺,所以才舍命相告。”

劉琰勃然大怒道:“你們兩個賤人,竟然敢在背後捕風捉影、議論主母,,豈不是無法無天?來人,家法侍候。”兩個軍士應聲而入,劉琰吩咐,將二女帶下去,各打一百杖。

打完以後,劉琰還不解氣,又傳令道:“府中各人,若再有背後議論主母的,就照此懲戒!”

這一夜,劉琰獨自一人在內室休息,翻來覆去睡得很不踏實,最後索性睜著眼,直到天亮。昨晚雖然自己懲罰了明珠二人,禁止府中眾人亂傳流言,可他的心中,卻無法擺脫這個傳言。事實上,劉琰自己對此也很懷疑,一個女人,怎麼可能離開丈夫一個多月,對家中的事毫不掛念?更何況,胡氏姿□□人,為人又乖巧伶俐,若真被皇上看中,深宮之中,她又怎能拒絕?她又怎敢拒絕?

所以昨晚明珠一提這事,頓時戳中他心底的痛處,才一翻臉將她們痛打一頓。現在想想也有些後悔。明珠二人不過是將聽到的流言告訴自己而已,也並無惡意。唉,隻怪自己昨夜酒喝多了,下手過重,等這兩個丫頭養好傷後,再讓她們回到自己的身邊來吧。

正這麼想著,丫環進來稟告:“老爺,夫人回來了。”

劉琰一愣,從床上抬起頭,問:“什麼?”丫環又說:“夫人從皇宮裡回來了。”劉琰坐起來,有些不明所以。這時聽到外麵傳來胡氏的聲音:“陳管家,這些箱子裡的東西都散給下人,其餘存到庫裡去。”陳管家答應一聲,自去辦事。胡氏推門進來,一眼看見劉琰身著睡袍,坐在床邊,直愣愣地看著他。由於一夜沒睡,他雙目浮腫,滿臉憔悴。

胡氏頓時滿懷歉意,自覺冷落了丈夫。在皇宮之中,陪著太後,兩人年紀相仿,興趣相投,談得很投機。好幾次胡氏惦念著家裡,可太後不開口,她不敢貿然提起回家的事。胡氏明白,太後雖然養尊處優,可是平日裡除了服侍她的宮女太監,並無其他人可以說話,極為寂寞。如今趁著新年朝賀的機會,留下自己和她多說說話,有個伴而已。若是自己主動辭行,豈不是掃太後的興?讓太後高興,對丈夫以後的仕途,自然是有利無弊。所以一來二去呆了一個多月,才終於等到太後開口,放她回來。今早,她特意穿上一件宮中賞賜的青紗,打扮得明豔動人,準備給小彆重聚的丈夫一次美美的慰籍。

劉琰打量著胡氏,隻見她衣著華麗,美目流盼,容光煥發,這光華將他鬱積在心的惱怒與怨恨慢慢融化。可有個聲音卻告訴他,胡氏果然未曾思念自己,她在皇宮裡的日子,看來被滋養得很好。他的眼神漸漸變成寒冰一樣的冷,胡氏不禁打了個冷戰。

她走向前,口中說著:“夫君,妾身回來了,您這一向可好?” 一邊伸出手探觸劉琰的頭,劉琰卻站了起來,走到一邊,吩咐丫環侍候他穿衣。他的心象鐵一樣的堅硬,惱怒與怨恨又重新被牢牢地鑄在一起。

劉琰換好衣服,吩咐眾人都退下,將房門緊閉。自己居中而坐,望著胡氏,冷冷地說:“胡氏,你還有臉回來。”胡氏心中一驚,知道丈夫是生自己的氣了。她小心翼翼走向前叫了一聲:“夫君。”劉琰哼了一聲,胡氏忙順勢跪在他的麵前。

劉琰怒火滿胸,他叱責道:“胡氏,你去朝賀太後,竟敢不經得我的同意,在皇宮中住了一個多月,而且這一去連個音信都沒有,難道你就敢如此膽大,竟然不把你的丈夫放在眼裡?”胡氏又叫了一聲:“夫君。”劉琰怒道:“講!”胡氏說:“我在皇宮之中,因為與太後相談投機,再加上太後平時寂寞,所以此次多呆留了些日子,忘記向夫君問候,還望夫君不要見怪才是,妾身在這裡給您賠禮了。”

劉琰喝到:“哼!說什麼怕太後寂寞,說什麼忘記問候,分明是巧言哄騙!你老實說,是不是皇上貪圖你的美色,你就與他在皇宮中一起……一起……”劉琰氣得口吃起來。

胡氏聽了這話,如同五雷轟頂,饒是她平時口齒伶俐,此刻竟然也語不成句:“夫君,您……您……”她沒想到丈夫說出這樣的話來。流著眼淚,胡氏說:“夫君,我此次離家月餘,沒有求得您的同意,是我的錯,可是我絕沒有做出有辱清白的事。我在太後宮中,連院子都沒有走出,夫君不信,可以派人去問太後。”劉琰恨恨地說:“你不要動不動拿太後來壓我。你是我劉琰的妻子,就得守我劉府的家規,任問誰也是這個理。你做出這樣不清不白的事情來,我做丈夫的,就算打死你,也是活該。”

說著,從門後取下馬鞭,朝胡氏劈頭就打。胡氏從小就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出嫁多年,又深受丈夫的寵愛,哪裡捱過鞭打?當時被打得在地上哀嚎不止,哭著求劉琰住手。劉琰充耳不聞,暴怒之下,打了近一百下,手臂酸軟乏力,自覺還不解氣,呼喝一聲:“軍士何在?”一會兒,四個彪形大漢推門進來,劉琰將鞭子扔給他們,吩咐他們接著打,每人一百下,繼續鞭打胡氏。

陳管家等人一直在門外侍候,聽到夫人的哀嚎,心中不忍,可誰也不敢規勸。以為老爺在氣頭上,打幾下出出氣也就算了。此刻看到軍士將要出手,陳管家連忙求情:“老爺不可,夫人乃家中主母,千金之軀,怎容得下人動手?就算老爺要打要罰,也望看在夫妻情分,從輕處罰,這幾百鞭打下來,豈不讓夫人命喪當場?”劉琰喝到:“她若念及夫妻情分,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今日就算打死她,也還不了她的清白。”胡氏哭著說:“夫君,我和你夫妻近三十年,為您生下兩個兒子,又把他們撫育成人,您就算看在孩子的麵上,也不能這樣狠心待我。”劉琰罵道:“呸!賤人,你做出這樣的事,辱沒我劉家的名聲,丟儘了孩子們的臉,我告訴你,他們從此沒有你這個母親。”吩咐軍士,快快施刑。

陳管家眼見老爺氣急敗壞不肯寬容,隻好悄悄地給軍士們使個眼色,軍士們心中明白,若是真打,今日主母的命怕是不保,於是手下隻敢使出三分勁。陳管家又出來叫了兩個下人,讓他們趕快去搬大公子和二公子來為胡氏求情。

下人們跑去很快就回來,給陳管家說:“大公子說:‘父親大人是一家之主,母親有錯受罰,也在所難免。我做兒子的,不敢忤逆父親。’當時大少奶奶正在旁邊,還勸大公子前來為母親求情,被大公子斥她多嘴,被罰跪當場。”

這時另一個下人也回來,說:“二公子聽說母親受責,本來要前來向父親求情,可是二公子的側房太太阻止他,說是丈夫管教妻子,天經地義的事,讓他不要自討沒趣,還、還、還把房門關上,不準二公子出來。”

陳管家聽了,氣得無語。母子情深,本是天性。如今父親做事不明是非,母親已是命在旦夕,做兒子媳婦的竟然這樣不聞不問,居然還自認孝順,真不知良心何在?

責打還在進些,第一輪軍士打累了,第二輪接上來。胡氏剛開始還哭喊幾聲,此時已是無聲無息。陳管家的眼淚無聲地流出來。胡氏作為劉府的主母,對丈夫溫柔賢惠,對手下的人體恤寬容,對自己這個跟隨老爺從家鄉出來的人,尤其敬重,現在隻因為幾句捕風捉影的謠言,引起老爺的猜疑,竟然遭受如此的毒打,實在是讓人心痛不已。

劉琰此刻已漸漸地從盛怒中冷靜下來,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妻子,他突然一陣恐懼,懷疑自己是不是犯了大錯。那柔弱的身體,陪著他度過危難的歲月,陪著他建立了一個大家庭,陪著他許許多多的月缺月圓之夜,自己怎會讓她被幾個彪形大漢打得死去活來?

可是,一想到妻子在皇宮之中纏綿不歸,不守婦道,有辱劉府的門楣,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說:“這個女人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這是她罪有應得!” 他的心又變硬起來。

然而,此刻他覺得,打在妻子身上的每一鞭也打在自己的心中,隻不過那心如鐵一般堅硬,馬鞭抽下去,隻發出空空的回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軍士終於報說打完了,陳管家一看,血肉模糊的身體,也不知是死是活。他把顫抖的手放在鼻孔邊,居然還有遊絲般的熱氣。他老淚縱橫:“老爺,夫人隻有一息尚存,怕是……不行了。”劉琰啞著嗓子冷冷地說:“把她抬到床上去,叫個醫生來看看。”

半夜,劉琰從睡夢中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眠。複仇後的快感已經消散,他恐懼地發現自己暴戾的一麵。這個暴戾的自己,不知道從何而來?更不知前半生隱藏何處?若不是最近仕途受阻,再加上妻子觸怒自己,恐怕還會一直隱藏下去。這個發現讓他再也無法入眠。他清楚地意識到,今天這個暴戾的自己在怒火的煽動下,借著報複的機會,做出一件可怕的事,把他生命中最寶貴的一個東西打碎了。

那個東西就是情意,是夫妻幾十年來血肉交織、榮辱與共的情意。這份情意,不可觸摸,無影無形,卻融入周圍的空氣中,無所不在。而如今它被打碎了,劉琰覺得所見之處,滿目蒼夷。

若是仆人甚至兒子犯錯,打也就打了,可是,這樣對待妻子,看到她經曆的痛苦,讓他深深地感到不安,進而煩亂不已。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行為。不。一個失去節操的女人,罪有應得!這個聲音又在他腦海中響起,讓他的心再次堅硬起來。

然而,他的心依然無法得到寧靜。每日裡劉琰鐵青著臉,目光陰鬱,歌舞酒宴依舊,可劉琰坐在座位上,沉默寡言,魂不守舍。晚上宴席散後,就叫一個侍女扶他回房休息。

整個劉府籠罩在一股陰冷的氣氛下,直到再次月缺的一天。那天,明珠和婉玉出現在他麵前,領著侍女們為他獻舞。看到她們,劉琰想起不久前一起卿卿我我的時光,眼中才略有一些神采。一曲終了,劉琰將兩人叫在自己的麵前,有些感傷地問她們:“那晚你們受我責打,是你們的錯,還是我的過失?”

明珠沒有回答,婉玉在一旁說:“奴婢們不記得老爺的過失。奴婢們隻想好好服侍老爺,將功補過。”一句話,說得劉琰露出了一絲笑容,在那苦澀的臉上,倒像是在哭。那晚過後,他將兩人重新留在了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