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無限淒涼的小地窖裡,我已被命運久久囚禁;連一縷令人愉快的粉紅色的微光也透不進;隻和漫漫長夜這陰鬱的女主人廝守在一起,」
剛邁入厚重的石門,撲麵而來的一股停屍房般模糊而令人惡心的氣味,便令三人不禁皺起眉頭。
在自動關閉的石門帶走最後一縷自然光前,三人來得及觀察到,城堡淩亂分布的窗戶——頂端呈尖形,又長又窄。先是以一層漆黑的布蓋住,再用木板完全封死,如此一來,即便是在正午也根本照不進一絲陽光。
至於眾人身處的大廳,才看見鋪天蓋地的灰塵,四下便重歸黑暗。隻留下頭頂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係在天花板的吊燈,大概也早就以某種不出意外的方式損壞了。
所幸這種情況幾人也不是第一次遇見,孫銘辰熟練地製造出光源,奇怪的是:無論他如何催動神力,因霧靄的擠壓而顯得昏暗異常的光線,始終隻能存活在他掌心附近極其有限的一小塊空間內。
好在他們的視野已不再過分依賴光明。已然呈現在眼前的:簡陋的牆壁滿是皺紋般的裂縫;長滿黴菌的木地板上粗心散落著封麵怪異的書籍、樂器、徽章、生鏽的劍;四處雜亂地鋪著已經近乎糜爛的布料;大廳可能是正中央的位置,立著一張仿佛已經嵌入地板的破敗不堪的搖椅,以及一張同樣古典但破舊的木桌——那木桌上好像還放著什麼東西。
周殊宇正想走上前查看,卻突然感覺腳下踩到了什麼粘稠的東西。那“吱吱”聲響——與老舊木材破損的那種聲音相去甚遠,反而更像是混雜在血肉中的骨頭折斷時酥脆又低調的聲音。不,是腳下的觸覺完善了聽覺。仿佛庭上裁奪生死的法官即將拍下定罪的驚堂木,恐懼與不安的情緒隨著周殊宇視野一寸寸下降,開始在四周縈繞。
糜爛的布料早就因不堪其重而徹底破損,粘稠的血液混雜著膿水自那縫隙中擠出,再一點點從周殊宇腳邊滲進眾人的視線中。
尼克巴羅用槍管挑開亂布,發現是一具腐爛的屍體。一具被挖掉雙眼的屍體。
一股眩暈感突然非法闖入周殊宇的腦海,他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
孫銘辰連忙上前扶住周殊宇,尼克巴羅依舊在觀察那具屍體。那腐爛得幾乎分辨不出五官,隻能大致分辨出是嘴巴的位置,似乎殘留著一串麻線。額頭上似乎也隱約可見地刻著一串紅色字符。
“窺秘者?”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急忙走到另一塊破舊的布料前,掀開,毫無意外,又是一具腐爛的屍體,一具雙眼被挖去,嘴部還留著麻線,額頭上同樣也刻著「窺秘者」的字樣的屍體。
可方才在外麵所見到的那些黝黑的屍體,似乎並沒有腐朽得如此嚴重,也沒有表現出如此明顯的特征。隻是一些簡單的——嗯?難道那是他們剛死不久的樣子,而現在才是他們……
嘴上的麻線,根據那反複穿插的樣子不難推測,是用來封住死者生前的嘴的。這在某種程度上,或許也能與他們額頭上「窺秘者」的刻字遙相呼應。
嘖,尼克巴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腐爛成這樣都還看得清楚刻字,恐怕是先剔除皮膚,再直接刻在頭骨上的吧?
“你們看。”孫銘辰指著木桌說道。
木桌上的物品不知何時已變得清晰可見:兩個盛奉著猩紅色未知液體的高腳杯,其中還參雜著些形似黑色長發般盤根錯節的細絲。
“誒?”他又發出一聲疑惑。
“又怎麼了?”
“我剛剛試著詢問特寒裡亞,但是他好像……不見了?”
“不見了?”周殊宇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半靠在孫銘辰身上,低下頭閉上眼睛:
“我也……感受不到伊薰了。”
……
眼下的狀況就像是,他們的感知被囚禁在了這間古堡中,或者乾脆說就是被這間古堡控製,隻能看到聽到或感知到『被允許』的事物。也唯有類似的解釋,才能解釋為何他們都無法聯係到寄宿在自己體內的靈魂。
三人沉默了一陣,但也都對此無可奈何,就當入鄉隨俗吧。
這樣自我寬慰的想法才剛出現,古堡就像進入下一個階段般給出了自己的反應。——破舊餐桌上的玻璃瓶驟然破碎炸開,將粘稠的血液撒滿了整個大廳。古堡四周的牆壁上也隱隱有涼風傳來,桌邊的搖椅隨之微微搖晃,未知的黑暗中傳來似有若無的歎氣聲。悲歎。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生物,正在驅趕他們這群不速之客。
孫銘辰順著自己耳邊的歎氣聲將光線對準某處的黑暗,卻隻看到厚重的灰塵和密密麻麻的蜘蛛網。身後重歸黑暗的角落中,又傳來了一模一樣的歎氣聲。
“『常理與自然都無法在不存在的地方存活』?”
回過神來的周殊宇頓時回想起泰瑞西斯對於無主之堡的描述。孫銘辰默不作聲,也不像是肯定地點了點頭。而尼克巴羅依舊隻是沉重地看著木地板上的腐屍——那潰爛的腐肉之下,似乎還……
當,當,當。
######「我像個畫家,被喜歡嘲弄人的神靈逼在黑暗中畫畫;我仿佛廚師,胃口大得叫人害怕,居然煮自己的心,吃自己的心,」
不知何處響起了三下清脆洪亮的鐘聲,令尼克巴羅的探索停在了半空,三人敏感多疑的神經又一次繃緊。可環視四周後,卻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哢——
當繚繞的鐘聲伴隨著孫銘辰手中光源的徹底熄滅而永遠消失,緊閉的城堡大門忽地打開了。
不寒而栗,那突兀而冒犯的腳步,硬皮靴跺地的聲響,仿佛將這個黑暗世界原本的死寂乃至令人生畏,硬生生地撕開一條裂縫,露出更加漆黑的恐懼。
刹那間,牆角的歎氣聲消失了,木桌上的高腳杯消失了,近乎糜爛的布料帶著腐爛的屍體也一並消失了。尼克巴羅猛然察覺到來自頭頂的異樣,連忙一手拽著孫銘辰、一手拉著周殊宇,往更高的樓層奔去。
三人前腳剛邁上通往二層的樓梯,異樣便在下一刻展露真容。
光線從最頂部的天花板上一點點蔓延下來——那種放在平常眼睛都無法看見的光線昏暗地點亮了這裡。遠處的牆角全是陰影,落下的光芒,好似反倒垂下了黑色的帷幔,為整個大廳都呈現出一種朦朧的虛幻感。這種不真實的感覺模糊了房間的本來麵目,並將想象引向象征和幻影的方向。凜然、鈍重、驅不散的陰鬱。
尖銳的腳步聲愈發靠近,三人隻得屏住呼吸,躲在樓梯拐角處的盲區,再透過護欄之間有限的縫隙,靜靜等待腳步聲的主人出現——
那是一個身穿破爛西服的男人,臉上帶著紅線白底的笑臉麵具,動作既不協調也不連貫,難怪會發出那樣難聽的腳步聲。他正四處環視著大廳,許久,大概是在確認自己的確隻是多慮後,男子將手伸入麵具之下,僵硬地抓下一大塊畸形的腐肉,囁嚅著說道:
“愛麗絲,到進食的時間了。”
“愛麗絲?”
男人又連續呼喚了好幾聲,卻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於是隻得獨自坐在搖椅上,無所事事地晃悠起來。全然不顧從麵具旁溢出的血液,以及手中隱約仍在抽搐的肉塊。他的悠然自得是如此違和且詭異,以至於三個偷窺者都快看不下去了。
過了不知多久,男人大概實在等得無聊,便伸手扣了扣自己的腦袋,淡定地看了看從頭上抓下的還牽連著頭皮與血液的油膩長發,思索片刻,將腐肉與頭發都揉在一起,再仔細地均分在卓上的兩個高腳杯中。
周殊宇卻募地感覺到自己身後正有聲音傳來,回首望去,卻發現空無一物。耳邊的微風悲傷而暗淡地□□著,讓他不確定剛剛是否隻是產生了幻聽。
“靠……”
身旁的孫銘辰忍不住暗罵一聲,將周殊宇的視線又牽引回大廳,讓他恰好目睹到所有驚恐的情節中,最為關鍵的一幕:
男人從角落折疊整齊的金色布料中隨手取來一匹,在排列整齊的石磚地板上隨意找了個地方躺下後,又自覺地將布料蓋在身上:
“幫我關一下燈吧,愛麗絲。”
“愛麗絲?”
男人接連呼喚了好幾聲,仍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隻得將身上的布料向上扯,直至蓋過頭頂。看他的樣子,大概是取下了麵具,才安心地躺下,再也不動。
羸弱的燈光也隨之消失,四周又重歸黑暗。
“這……到底是什麼啊……”
在確認再無其他異樣後,摸不著頭腦的孫銘辰才疑惑地低聲問道。
聯想到被布蓋住的腐屍,尼克巴羅猜測道: “會不會是古堡的曆史回放?在敘述這座城堡,是如何變成我們方才所見的那副場景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