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流從苟得長命鎖,芳菲曆過瓊枝折……(1 / 2)

人造天堂 冬日懷桑 6060 字 11個月前

######「上帝究竟如何處置這每天都向他親愛的上品天神、湧來的潮水般的詛咒?他居然、在我們褻瀆神明的可怕的辱罵聲中含笑入眠,仿佛一個在肉林酒池裡心滿意足的暴君。」

凝視深紅色的世界,撲麵而來的混濁水汽以及液化時的燥熱,使他的心情煩躁起來。或許是心中冒出了要對某種東西反抗或者挑戰的苗頭,周殊宇露出咄咄逼人的神色,可湖麵仍然隻有他一人。

“是什麼原因呢?”

“就連你的頭都被染紅了呀。”

猶大歪著腦袋望向湖麵。周殊宇認為他大概也看到了自己,——隻看到了自己。

這樣奇怪的巧合,讓他不禁又想起那個人。

當年自己獨自呆在無人問津的世界中,同樣隻有那個人看見了他。

一道道樹蔭之間,看到半生不熟的蛋黃似的夕陽。光就像是從樹叢之間流瀉出來的一樣。周殊宇忽而便感覺心弦被撩撥,一曲來自遠方過去的歌謠驟然響起了:

“話說當初,為什麼會找上我呢?”

“啊?”孫銘辰支吾了一聲,卻反問,“怎麼突然就起來想問這個啊?”

“可能是因為……今天的夕陽格外的引人注目?忽然間就想起了這件事。”

孫銘辰似乎早就習慣這樣奇怪的回答。在朋友的提示下,他也偷偷瞥了一眼即將落下的太陽。餘暉透過層層樹葉,在周殊宇的脖頸上淡淡地印下了一層暗綠。

少年不成熟的英氣讓他忍不住回想起過去。與第一次看見周殊宇的場景仿佛永遠都曆曆在目,證據便是:那個偏居角落的孩子直到如今都還是如此吸引他。

——這樣說來或許會被誤以會為是愛慕之心,但事實並非如此。彼時的二人還未相識,何來愛慕之說?說到底,周殊宇吸引他的,是一種熟悉的孤獨感。就像是早春來臨,湖水中最後一塊沒有融化的冰,讓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種保護欲。如此描繪,還是難免玄妙的,可他自己也不能再說得更清楚了。一想到這裡,孫銘辰的臉不禁泛起些許不正常的紅潤來。他自然是無需向自己的內心解釋,卻又被沸騰的血液所逼迫,非得今日一定要給個說法似的。他有些惱火,便對著心吼:就全當是命運,行了吧?

“我也想不起來了,大概是一種直覺吧。”他說。

“直覺?”

“是哦,就是他們所說的命中注定吧。”

孫銘辰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黃昏的景色在樟樹與空白之間閃回,也在樟樹葉馥鬱的清香與周殊宇身上淡淡的茶香之間閃回。這些要素混雜著,沁入孫銘辰的神覺,突出一絲異樣又冷冽的感覺,讓他覺得,這個夏天似乎也沒有那麼燥熱難耐。

“這種問題哪能談得清楚喲。”於是他又補充說。

“也是。”

周殊宇也看了一眼孫銘辰。他的身影擋住了大部分的光,但從朋友的眼角處,依舊能看見一抹燦爛的餘暉,閃耀得讓他差點以為那是落在積雪上的霞光。他漸漸地看得出神,全然沒有發覺兩個人都在用餘光看著對方的身上某處落日的餘暉。在旁人看來,這實在奇怪。

“回去咯?”

“嗯。”

迷人的象征世界。那天的黃昏,莫名鮮豔得像是開滿了桃花。一如眼前的湖麵染上霞紅,活像一潭燃燒的血。

“恐怕要不了多久,我的心也會被染紅吧?”

“頭是紅的,心自然是藍色的咯。”

這話又深深地吸引了周殊宇。他看向猶大,猶大也看向他,就像從前那樣。唯獨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周殊宇總覺得,與其說那隻石頭做成的眼睛正與他對視,莫不如說——是讓他看著這隻石眼。周殊宇感受到猶大充滿悲哀的誠意,於是便沉默不語了。

“那麼,就開始吧?”

麵對不明所以的提問,周殊宇點點頭。他始終將人和神分得很開,這是他自己也很清楚的。這樣的態度在言語和舉止上無法表達,但在智者的慧眼中,氣質上卻展現得淋漓儘致。猶大的話語讓他有種幡然醒悟的感覺。雖然早在聖帕特裡克城堡的時候,周殊宇就能默默接受『第三者』的可能性。甚至連同『時間』也一並認可。但直到此時,他才接受自己,或者說更進一步地接受自己。儘管他無法確定這樣做是否正確,對孫銘辰而言又是否公平。

“我苟活了千年,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啊。”

猶大幾乎熱淚盈眶。但他還沒有哭出來,隻是用那彎曲且長的腳趾牢牢抓住灼熱的岩石地麵。

「石之刑·墜沙埋岩」

欣嫩子穀崎嶇的地麵發出劇烈的震顫,仿佛僅僅隻是被這雙腳踩踏就已然是苦不堪言的懲罰。山穀兩側滾下淺紅色的岩石,前赴後繼地落入火湖中,化為數道白煙。也許是自己也正出於地震中心的緣故,周殊宇覺得就連那幾縷煙都是搖晃著上升的。不經意間,腳下的岩石也都被震得粉碎,化為一堆沙礫。

所有的顫動皆由猶大的雙腳而起,最終又彙聚至周殊宇腳下。沙土鬆軟,已沒過他的腳踝。

自己的確是在往下陷了。

沼澤般的吞噬隻持續到吞沒他的下半身。整個過程很漫長,也很無聊。因為周殊宇自始至終都沒有掙紮一下,完全是任由自己的身體,本能地深陷其中。

石刑嗎,總覺得與他的立場不符啊……

周殊宇張開雙手,抓住身旁兩側岩石的棱角。他握得很緊,能清晰地感受到凹凸不平中的頓挫和銳利。

砰!

不大不小的石塊正好砸在他左眼正上的額頭處。夾著鐵鏽和腥味的血液慢慢地留下,識相地繞開冷冽眼眶。周殊宇順著石塊飛來的軌跡看去,一個個石塊懸在猶大身後繞成了幾個同心圓,紅的程度各不相同,活是一副偽造的神的模樣。

砰!

石塊砸在了同樣的位置。沾上血液又被彈向一旁,是這片世界漸變的紅中中所不具備的血的紅。

砰!

第三塊石頭從右眼角旁擦過。周殊宇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涼氣,緊接著便大口喘息。

這是在任何生物的身上都最為脆弱的器官。迸裂的傷口滲出絲絲血跡,像是流出了點點淚花。眼角也因擦傷的迸裂而看上去擴大了不少。儘管他下意識就想要閉上眼睛,可眼皮卻像是被發燙的銀針撐開了一般,無論如何都閉不上。大腦的指令無法傳達到那裡,彼處的疼痛反倒是準確無誤地傳遞了回來。也許是神經的通道都被疼痛給占滿的緣故。

砰!

一塊圓滾滾的石頭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喉結處。周殊宇不住乾嘔了一聲,仿佛喉嚨包裹著難以下咽的苦果。這樣的苦果,仍是在喉嚨間旋轉著吧?他拚命強忍住欲滴的淚珠,一半失去控製的右眼淚腺卻洋洋灑灑地漏出幾滴鑽石般的淚水。原本以行將愈合的傷口,經鹽水侵泡的挑撥,又被驟然喚醒。周殊宇幾乎能感覺到淚水在被擦傷的眼邊肉上流淌,像是一隻極小的帶毒的刺蝟在傷口上爬行。他沒有叫出聲,也叫不出聲,隻有介於鮮紅和灰白的嘴唇不住地顫抖。

砰!

第五塊擊在他的心口。他的世界仿佛倏地停止,又像是慢了幾拍。這是心臟由重擊而緊縮,血液循環的速度也因此大大減緩的結果。感官的遲鈍,讓他在精神上緩了一口氣。胸中呼出的濁氣照例夾雜血腥味兒,他的意誌變得軟弱,於是就連抓著岩石的雙手也有鬆開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