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瓊爢玉雷隆曜昡,落英墜霞獄穀間……(1 / 2)

人造天堂 冬日懷桑 7415 字 11個月前

###「啊,高高在上的天空!這令人窒息的墓穴中的牆,這為了一出滑稽歌劇而照亮的頂棚,這劇中的每一個醜角都走在血跡斑斑的土地上!」

“啊!”

猶大感覺周殊宇終於把他臉上的針一把扯出,解脫般大喘幾口氣。頭耷拉的像是脊椎被折斷了一樣,卻依舊賣力地想要抬起手。手是抬起來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雙手正處於什麼位置,又離目標還有多遠。仿佛用力的是空氣,而不是他的肌肉。

“罪者,三司刑……”

周殊宇的聲音像冰塊砸在他的身上。猶大感覺頭頂又被潑下一陣不詳的預感。

“還有一種是什麼,水麼?是水吧?”

每經曆一次那樣的奇妙的回憶,他都能感覺到身體乃至心靈都宛如受到洗禮,越發澄清純潔。當然,他尋求回憶的目的卻也不是這個。

“水、水……”

周殊宇一邊碎碎念一邊思索。忽而手一提,將猶大抓得老高,以便他下垂的視線能對上自己或紫或紅的眼眸:

#“我就給你降下時雨。讓洪水泛濫在地上。”

他的雙眼仿佛蒙上了一層閃電。隻是輕微地晃動一下腦袋,都能看到令人膽寒的樹狀閃電隨他的眼角舞動。周殊宇嘴裡承諾著,眼中的光芒則更甚。

雷霆自周殊宇的肉身長出,化作一片片奇形怪狀的碎片,像是一整塊無瑕清玉,被天扔下,而化作一地玉碎。柔和上帶著鋒利。猶大終於能看清了。

雷霆的碎片發出奪目的光輝,轟鳴之聲在雲霄間徘徊示威,脅迫雲層降下雨露。

轟——隆——

從天而降的落雷長鳴不息,猶大隻感到一陣眩目,直至傷痛被臉頰上滑落的雨水所撫平。

稱之為雨水,真是折煞他。事實上,說它是宇宙漏下的清泉都不為過。隻是水的溫度也被染上宇宙的冰冷,讓猶大感到些許適應。這又是他在驅使自己改變形態嗎?

呃、呃啊……

他握住手,試圖抓住落雨。清澈的水落在猶大的嘴裡,變得如美酒般醇香濃厚。他鼻頭一酸,眼眶一熱,又是將要落淚的先兆了。

“我今日想起我的罪來。”

「水之刑·斷魚之淵」

流落到穀底的雨水,旋轉著凝聚在周殊宇腳下。猶大隱約看到那被雨水拍打著的赤足,心中翻騰起一片光明的希望來。閃耀著晶瑩露珠的白玉!順著線條柔和的腿部一直往下,凸起的腳踝聖潔可愛得令人發指,像是敲在他的心上。他的心也被打濕了。

他心一橫,果斷地閉上眼睛。讓地麵的流水翻湧成水柱,將周殊宇整個包裹了起來。而自己則被他隨意地甩到一邊。已是有氣無力,也隻得無所事事地躺在那裡。他隨手的一扔,竟可能會成為自己最終的歸處,想想還真是諷刺。

在通天的水牢中,屬於周殊宇的身影就此不斷上浮……

突如其來的的寒氣令他不禁倒吸一口氣——

眼下已是隆冬,車外接近自然的溫度,要比吹著熱氣的車內低不少。遠方傳來的習習涼風拂過麵龐,倒是讓人神清氣爽。不過吸入幾口乾冷氣,還是讓他嗆著似地咳嗽起來。他捂住胸口,越咳越厲害,不住地向外咳出唾沫。

孫銘辰輕輕地拍打他的後背,直到周殊宇終於緩過來,才遞過一瓶熱水:

“眼睛咳嗽得快要流出眼淚啦。快喝點吧,臨走前老媽讓帶的。”

話語帶出熱熱的水霧,一股腦地撲在周殊宇臉上。他接過盛水的保溫杯蓋,竟沒緣由地懷念起夏天來。

“中學的事情,外祖父托人安排好了。說是家裡反正沒什麼人,不如把我送遠一些。他也懶得再操心。外祖父操勞一生,是該頤養天年的。我想也是這個道理。”

才剛剛十五歲啊。孫銘辰有些心疼他,儘管自己也會前往那個位於北方臨城的中學。可這性質卻是截然不同的。

“是嘛。這樣也好。幸虧是前代開陽輔,政府也會照顧他的。”

“嗯,再說——離開這裡,或許也算是一件好事。因太過壓抑而悲傷,我其實也是不情願的。換個地方,或許會輕鬆不少。”

空曠的冰湖周圍霧氣彌漫,仿佛被困在雲霧之中,卻顯得無邊無垠。飄渺的與堅硬的。讓孫銘辰莫名聯想到乘坐喪車送葬的周殊宇,便萌生出邀請他一同到結冰的湖麵上散步的想法。

說是邀請,都還有些慚愧。他其實說的是, “久呆在家裡,感覺心都被堵塞了,總是想去湖邊走走。”就連這話他都考慮了許久。十二歲的自己怎麼會想出這種話呢?想不明白。如果是周殊宇呢?他或許是會說出諸如“心情擁塞,鬱結得有些苦悶了”之類的話的。無論如何,自己生搬硬套的那句話,的確把他引誘了出來。

兩人漫步在湖麵的冰岩上,雙雙將自己的倒影投入湖麵。拂去積雪,縱橫似阡陌的裂痕處,散開與夢幻無異的冰霧,或像是被凍結的條條銀河與點點星光。一派宇宙的幽深和寂靜。白色的溝紋切割開它幽藍色的臉,他與他的身影就映射在它永恒的眼眸中。孫銘辰一邊凝望著他們一邊行走,思慕著湖麵上二人的倒影,將在湖下的另一個世界能永不分離,直到天涯海角。

然而幸福是短暫的。他一抬頭就明了了,冰下的兩人,最終也隻能走到湖邊的儘頭。在被圈起來的世界裡渴慕走到天涯海角,本身就是一種注定的徒勞。除非鑿開冰麵,雙雙沉入冰冷的湖水中。否則無論如何也會觸碰到邊界的。孫銘辰底下了頭,他好像有些明白周殊宇的傷感了。

那根本就不是觸景而生的感情。而是某種原始而天然的憂愁。是這樣的。因厭惡失去而逃避人群的寂寞,就是這樣一種原始的憂愁。孫銘辰看著冰湖下如銀針般隱秘地來回穿梭的遊魚,以及不知道是白色、藍色、還是灰色的冰層。他感覺這張普通的自然鏡麵簡直和一個能看透人心又精於障眼法的魔術師一樣卑鄙,幾乎就要把自己變成一個心理學家。

透過冰麵,他也瞥見了周殊宇同樣凝固的眼眸。儘管湖麵下無底的深邃銀河早就將周殊宇的目光吸引過去。綴滿銀河的星辰,耀光點點,近在眼前。腳下的冰層何時會破裂呢?周殊宇感覺,待到冰層終於破碎的時候,自己的身影則將以一種奇幻的姿態委身於銀河。一朵朵光亮的雲彩,是星辰的吐息,看起來宛若粒粒失重的銀沙子,明澈極了。

腳下的銀河隨著暗流,在周殊宇的眼珠子裡從前麵翻湧到後麵,又從後麵傾瀉到前麵。一直到兩人都到冰湖的邊界,這片偏居一隅的銀河也徹底流逝在腦海的背麵的儘頭。周殊宇的心中沒有失落,他感到二人的身影的一部分是被冰湖的邊界攔下,被黑暗的湖底吞噬。在湖下的世界中不斷伸張,在總是存在的邊界中無限回蕩,又在不斷的碰撞中向著邊界外無限擴散開去。湖麵更加幽深和寂靜了。殘缺的影子也將永遠地留在了那裡,直到——或許直到冰層融化?

“火,火啊!”

“讓開,請讓開!”

嘈雜的呼喚聲打斷了二人的思緒。他們方才都全然沒有發現遠處升起了濃煙,而火舌就正在濃煙中舔舐著脆弱的生命。此時雖然注意到,卻又無能為力,隻能祈禱無人受傷。

印象中,火災距離冰湖是有些距離的。但此刻回憶中的火焰,卻仿佛能燒到自己。在寒到徹骨的水裡燃燒,轉而又在心上發熱。他同情那場火災中的死者,更同情傷者。可明明他上一刻還在冰湖上思索著自己與那條奇妙邊界的關係,下一刻卻又為火焰帶去的生命與健全而同情。飄渺的與堅硬的。這對矛盾的綜合體,如今又令他彷徨,以至於悲戚的心竟開始可憐起整個『人類』都走不出的悲慘命運來。

死亡,這堅硬的石頭,不也正是一道總是存在的邊界?——它大可能會對像此時自己這樣的人保持寬容,可永遠都不可能同時對所有人融化。如此一來,也就永遠將人困在最悲傷的那部分——隻要生命的邊界存在死亡,就永遠跳不出悲哀的命運。死者和生者,總會至少有一個,會為某次死亡而悲慟欲絕。這就像是人類的天性。無論是誰,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但顯然——死亡並不是唯一的邊界。包裹著所有生命的悲哀,也絕不止此一種。周殊宇在朋友的牽引下,走向濃煙的另一方。他看著在風雪中同樣飄渺的身影,仿佛已經佇立在天涯海角上。心想,好在世界本身是飄渺又美麗的,如同那明澈的星辰雲彩。散布全身的火焰的溫熱逐漸向心靠攏。周殊宇閉上雙眼,難得地感到一絲慰藉。

火光仿佛有節奏地浮現在寒風中。心間的溫暖讓他感到安逸。世界,也不過如此嘛。

水牢中周殊宇臉上也浮現出祥和的笑容。簡直讓猶大嚇了一跳,見他仍舊緩慢又平靜地上浮。心中儘管疑惑,卻至少不再感到擔憂。他又後怕似地想到,這大概是對初代聖子的後遺症。

周殊宇的嘴邊又漏出些許氣泡,升騰到他的發梢之間時,就像是一個活標本。他原本平順的眉間忽然微蹙出輕微的突起。這是將要夢醒的象征。

“唔……”

因火焰融化而溫熱的流水中,仿佛蜷縮在溫暖的被褥裡,周殊宇不禁掙紮了一下。

“啊,擠到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