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零落的、探索 我沒有忘記………(1 / 2)

人造天堂 冬日懷桑 5231 字 11個月前

######「我沒有忘記……我們那臨近都市,雖小卻十分幽靜的白房子;波摩娜的石膏像與古老的維納斯雕像在疏林裡、藏起她們裸露的肢體,」

######二

“波德喬克!”

男人並沒有理會這充滿戲謔的粗獷吼聲,而是繼續仔細地端詳苗圃中正在勞作的妻子。隻是那無禮的糙人仍然不依不撓地在他們小巧的白房子外喧鬨著:

“還在搗鼓你的那些五顏六色的黏土嗎?”

“不是粘土,是叫顏料啦。”

男人在屋子裡輕飄飄地回道,日複一日勞作的人們總是想找些樂子打發時間,他是能夠理解的。

“什麼時候把你的那些布賣給咱燒火吧,多少也算能掙些哩。”

“現在還是春天,沒必要急著屯柴火吧?”

“啥嘞?阿波羅妮,你聽得清楚你男人說了啥嗎?”

“聽著可清楚哩,怕不是你的耳朵被春風吹得不好使了咯。”

女人撐著鋤頭挺立在溫柔的旭日下,一邊抹汗,一邊笑著唱出這自然可愛的話來,令聞者不禁失神。男人也似是為了什麼而心照不宣地輕笑起來,於是,手中的畫筆也跟著主人的愜意開始思索,如何才能調色板中調出方才這句話語的顏色來。那糙人憨憨一笑,又不甘心似地說道:

“真是嘞,『被春風吹得不好使了』,你也跟著你男人變得奇怪起來哩。”

“腦子也被春景閃得不好使啦!你!”

女人笑得更開心了。惠風拂過,掠過田間剛冒出一寸左右的小苗頭的同時,也掠過她的長發和笑聲。初春時分就這麼溫暖,男人有些意外。他感覺,當和煦的春日一旦落在大地上,萬物就像是在頃刻間都泡在了溫泉中。而女人隨風飄舞的黑發,就是暖流存在的證明。這讓他開始胡思亂想,輕柔得像是流水的風,與同樣輕柔得像是流水的女人的頭發,這二者之間,又會有怎樣的關係呢?他又笑了起來。

“真是搞不懂你們兩口子嘞。”

留下這句話後,糙人便笑嗬嗬地扣著腦袋離開了。

一筆一畫,淡妝濃抹之間,今日份的陽光與時間也靜悄悄地流逝乾淨了。

“呀,我真的有這麼好看嗎?”

油畫布上明亮的女子立於苗圃的中央,被遠處的小黃花恰到好處地簇擁在中央,就像是自花草中誕生的一般。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呢。”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嘞?”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哦。”

女人“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似乎又是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失態,忽而滿臉緋紅,猛地用雙手捂住臉。男人則肯定地重複著,但他並不自覺自己正在開口說話。她笑起來像一朵鮮花,真是恰如其分的形容,所以自己才會在她身邊加上原本並不存在的小黃花,以及那些姹紫嫣紅的秀氣的花兒。這些或那些,其實都並非來自他親眼所見,而是源自他心中所感。換言之,是他從女人身上看到的。——恰如此刻自己也聆聽到的肯定答複,也隻是她的單純、以及自單純中流露出的真情,在自己胸腔中撞出的聲音罷了。

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停止了碰撞的女人筋疲力儘地倒在木床上,看著微微搖晃的吊燈,像是看著另一位傳說中的神明一樣。她忽然說:

“我想要個孩子啦。”

“好啊。”男人不假思索地回道。

“好什麼好啊,”她正說著嗔怪的話,語氣卻更近似撒嬌, “你又不能勞作,要是我懷孕了,可就沒人耕田啦。再說嘞,如果你堅持去耕田,我可就沒有畫可以看嘞。”

“冬天的話,就不需要勞作了吧?”

“呀!”

女人驚喜地一叫,立即就把臉湊了過去,幾乎貼到了男人的肩膀。男人也轉過頭盯著她觀察,那雙亮晶晶的又大又黑的眼珠正閃爍著認真的光彩,一眨也不眨。他的視線幾乎全都被她的眼睛吸引走了,而她的眼睛也幾乎被他灼熱的目光給黏住。

“再說,隻要把畫賣出去,就算是春秋你也不用那麼幸苦的。”

男人笑著推開一點點距離,臉碰著臉可不方便說話。

“不辛苦啦,得虧大家還是很照顧我們的。”

“總靠大家的幫助,也不太好吧?”

“大家都是好人嘛,好人就是好嘛。”

這言談純真而坦率得近乎粗暴。連同她天真的見地一起,便足以令人產生一瞬可悲的錯覺,無論是對自我還是對世界。

“總之,都得努力吧。我去清洗一下身子再睡覺。”

男人的語氣不似之前活躍,他勉強對女人笑了一笑,隨後低著頭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間。因為門框下的空間正被吊燈占據,以便能拱“臥室”和“客廳”共用。可阿波羅妮卻沒有察覺到男人細微的變化,她的雙眼依舊隨著吊燈左右輕輕晃著,好像二者的光芒之間有一條線牽引著似的。

好像二者的光芒之間有一條線牽引著似的。男人想。

######三

這個家儘管小巧簡樸,後院卻仍然倔強地開辟了一處小小的花圃,種了些本地常見的鈴蘭。由於身體原因,男人常常獨居於家中。沒有作畫時,便常常對著花圃靜坐,像是植物一般深沉而隱秘地呼吸。每當空氣中開始彌漫起濡濕的花香,他就像是高僧頓悟般地明白:是夏天要到了呀!

他熱愛夏天,因為四季裡唯有夏日女神和她溫和的吐息願意接納他那羸弱的身子。因此,當村頭古老的看門樹展開新綠的陽傘,充滿初夏氣味的橙子也在陽光下探出頭,村子裡的人常常會在夏日的荷葉池邊看到一個男人,正杵著拐杖奮力地走著。偶爾也能看見女人跟在他身後,提著工具箱扛著畫板畫架畫布。這副場景著實有些格格不入,因此常引得一些人不悅。

“你們看她啊,那樣天真,真是太可憐了。”

“聽說是男人不願去城裡工廠找工作哩,一個女人,一邊耕地還要照顧他,這日子能過下去就不錯啦。”

“咋得是不願去嘞,我說啊,他那病怏怏的樣子,去了哪個工廠願意要?”

“哎呀,那家夥一副女人的模樣。”

“三年了嘞,也不見有個孩子,就跟著搗鼓那玩意兒。”

於是,一群留守在城郊村落的婦人就這樣笑了起來。誰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但是不久後,回村報信的人便傳來一件了不起的噩耗:村裡某個去城市裡謀生的糙人,右手四根手指被機器齊齊切斷,被工廠主隨便打發幾個銅板就趕了出去。這則消息很快就跟著傳信人的嘴,在兩日內就跑遍本就不大的村子。那些婦人再也笑不出來了。即便是那些丈夫還完好無損的,也不得不整日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呀,看看他們,還有心思來池邊嘞。”

“這麼多年才賣出一張紙,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

“就算這樣……咱們都還有兒子嘛。”

“是嘛,不像那家夥,一副柔弱樣。”

“就是啦。三年了嘞,也不見有個孩子,就跟著搗鼓那玩意兒。”

婦人們像是一群老斑鳩,咕咕嘰嘰地聚在了一起,不久便自覺無趣,又嘰嘰喳喳地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