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零落的、探索 我沒有忘記………(2 / 2)

人造天堂 冬日懷桑 5231 字 11個月前

“這是在畫什麼呀?”

“荷花啊。”

“明明是睡蓮嘛。”

“對嘛。”

“可是池子裡明明是荷花呀?”

“對啊。”

男人停下畫筆,心滿意足地看著睡蓮畫和荷花池,二者的確是渾然一體的。女人卻被這無厘頭的複雜關係搞得不明所以,便又開始“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清脆乾淨的笑聲通過荷花池傳得越來越響亮,但就在不遠處同樣響亮的議論聲卻仿佛被池水直接吞沒,怎麼也傳不過來。

“好嘛,反正荷花好看,睡蓮也好看。”

“還有呢?”

“你的調色盤也好看哩。”說罷女人又開始“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眉毛不加修飾,是自然蓬亂的樣子,卻襯得兩隻明亮的眼睛更加秀美,多了些不似人間應有的水靈。兩片蓓蕾般的芳唇一閉一合的,彆有一種生命的餘韻,大概是一種足以令神明自誇手法精湛的造物,說著些他此刻已然聽不清的話來。他是多麼想下水摘下一朵荷花讓她捧起啊,可惜他做不到。但假如讓她自己下水摘上一朵——她一定會同意的——再送給她自己,又實在有些難堪。

“那,我們回家去吧?”

他輕輕地抓住女人的手詢問道。

“好呀。”女人推動他的木製輪椅,工具箱一類則都由男人自己抱著。

他們心蕩神馳地離開後,荷花池邊的泥土忽地鑽出了二三十隻青蛙,渾身沾滿泥漿,在自認為屬於他們的季節裡鳴叫不休。

######四

那是個晴天。驟冷的風卻把常綠的樹葉吹動得搖曳不止,好幾片散落的綠葉吸引了他的目光,也打亂了他想要描繪景色的心境。

“怎麼啦?”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某種事物悄然破碎的象征。果然,她一推開門,就看到男人合上了顏料盒。

“今年的形式似乎愈發緊張了。”

“是噢,”女人抱著孩子,那語氣像是遺憾, “大家似乎都變樣了。”

“我的小繆斯。”

男人看著女人懷中的小女孩,像是瞻仰一位朦朧的女神,又像是在描繪潑灑在綠葉上的陽光。

“她喝奶時可有勁兒啦,將來一定是個大美人。”

她又是怎麼從喝奶就看出小繆斯會是個美人的呢,男人不禁苦笑。母親的秀發流淌在女兒的額頭上,他輕輕地眨巴著眼睛,是覺得這一幕簡直不可思議了。

“一定會像她的母親這樣美嗎?”

“一定會像他父親的畫那樣美哩。”

女人的臉上倏地飛滿了潮紅,還是像從前那樣“咯咯咯”地笑著。男人不禁好奇,究竟是何等簡單的世界,才能造就出這樣簡單的女人、以及這浪漫又不自覺的話語啊?

“好啦,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不嘛,走走又不算事,我連走走都不行啦?”

愚者呀,男人心裡想,一朵永不驚恐的白玫瑰,一柄純潔熱烈的權杖。

“那就在附近走走吧。”

“你也一起?”

“風太冷,我就算啦。”

黃昏時分,下了一場大雨。天邊的層雲逐漸模糊成重疊山巒的模樣,一直到連遠近的層次都難以分明。男人並不著急,卻也無心描繪秋雨的形狀。好在女人及時趕了回來,孩子也並未著涼。

“大家、似乎真的是都變樣了哩。”

她回家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男人有些意外,陰鬱的本性又開始催促他不安起來。

“怎麼了?”

“那些傷殘者都聚在了高塔樹下,那副場景光看著就讓人揪心。”

高塔樹——是村子靠近城市那邊的入口處的一顆形似高塔的柏樹。

“他們低聲討論著些事,悉悉索索的聲音像風吹過稻草時一樣,迎著落日,真是可怕。”

女人悄聲說道,生怕吵著孩子似的。

“討論什麼?”

“離太遠就沒聽清啦,但總感覺不像什麼好事。”

女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男人更加意外了:

“可是離開這裡,我們又能去哪裡呢?”

“我沒有說要離開嘛,為什麼要離開?”

“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從去年夏天開始就……”

“那之後小繆斯不也平安出生了嘛,怎麼能說不是好兆頭?”

“小繆斯嘛……”

男人竟被女人說得語塞,這還是第一次。

“唉,我也就是說,咱們沒有彆的地方可以去了嘛。”

“為啥不能回你城裡的房子呢?”女人似乎從來不會考慮過上一秒他們正在說什麼。

“那怎麼能算是房子呢……”

男人無奈地說道,隨後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旁: “雨越下越大啦,先回臥室去吧。”

屋外, “嘩啦啦”的雨聲同風過樹林的“沙沙”聲混合在一起,宛若兩隻頭腦簡單的野獸在相互訴說。大自然則隱於黑夜中,細細咀嚼著這些話。它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天空或田野、城市或鄉村,不經意地瞥見了零落一地的鈴蘭花,心中頓時一驚,喉間仿佛咽下了一塊硬東西。

直至半夜十二時左右,雨才緩緩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