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樓 你來作甚?來找你小情郎?……(1 / 2)

傳說中萬民臣服的英雄,如今已成佝僂的老頭,坐在落滿塵埃的寶座上,抱著酒壇酩酊大醉,直到我站到他跟前,才睜開惺忪睡眼,看了很久才認出我是誰。

“你來作甚?來找你小情郎?”他聲音沙啞,嗓子裡灌滿了風霜。

小情郎……

我不禁沉默,以前桑染拚死護我,而今我單刀赴會,在旁人看來,那早已是不爭事實。

若是從前,我絲毫不介意流言蜚語,不管是無微不至的照料與還是百般維護,皆出自於使命,我想我隻是個稱職的奴才,幾千年如一日做著分內的事。

可那片泛黃的葉子,終是將我從混沌中驚醒。

不止旁人,在桑染眼中,那些都是沉甸甸的愛意,而他回報我的,是一顆熱騰騰的心。

紅塵浩渺啊,身不由己。

卑微如我,隻是天上一顆仙草,幸被天帝點化,便許諾生生世世以報答,不敢有一絲非分之想,我更不敢捫心自問,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有多少是後知後覺,有多少是自欺欺人。

苗王憔悴的臉上掛著勝利者的嘲笑,好似單憑揭秘我的隱私,便足以讓他占儘上風。

可生死場中,晦暗的心事顯得那麼無關緊要,沒人要你剖心自證,正如沒人在意你是真是假。

我乾脆一笑:“既然說了是情郎,我又如何能棄之不顧。”

蠱王渾濁的眼和著醉意,慵懶地從寶座上坐起身,將我上下打量:“我給過你活路。”

“活路?”

我拿出個草編的籠子,裡頭困著個甲殼斑斕的大蜈蚣,這便是用桑染的苦難換來的活路,我對那畜生吹了口氣。

“您說的,是這個?”

蜈蚣好似能預知自己的命運,焦慮地在籠中奔走,我手指一鬆,草籠掉落在地上,沒滾多遠,鞋底隨即攆上,“咯啵啵”響一串響後,留下一灘黑血。

苗王不可置信望著這一切,怒目圓瞪,而後一臉陰鷙。

“好膽色,你可是我遇到過,最不怕死的人。”

“不過是肉身歸於泥土,魂魄入輪回,隻當是一場失憶,看開了就好。”

我在落滿灰塵的地磚上蹭乾淨鞋底,然後坦然地看著他。

回到老巢,苗王還是沒有卸下一身臃腫的累贅,那肮臟的獸皮似從他身上長出來一般,幾步開外都能聞到熏天的惡臭,間或有零星怪叫從裡麵發出,他好似一顆長滿青苔可以移動的矮樹,住著不知繁衍了幾代的臭蟲。

“說到膽色,我倒是聽說過一則傳說,傳說這苗疆最有膽色之人,便是百年前一位少年英雄,名叫迷樓。”

苗王突然被刺痛一般,眉頭緊皺瞪著我,毛發聳立如臨大敵。

我絲毫不懼,悠悠然跟他聊起前塵往事。

“迷樓生於苗疆婆坨族,是族長的兒子,他從小目睹各部落相隔一山仇深似海,相互掠奪廝殺,便立誌終結這一切。於是翻閱古籍取得真經,舍身取義跳進蠱池,任百蟲撕咬以身飼毒,經年累月終成蠱王。”

“蠱王以蠱靈驅鼠蟲,馭百獸,以此號令整個苗疆,自此婆坨族一家獨大,若有不服者,皆被蟻獸啃噬斃命,自此七十二峒此紛紛投誠,苗疆自此結束千年內亂,完成空前的大統一。迷樓趁熱打鐵,下令輕徭薄賦修養生息,苗疆各部落自此團結一致,民富兵強盛極一時。”

“苗民生活美滿幸福,心存感激,為了歌頌迷樓,便在他踏入蠱池的地方修建起一座聖殿,獻上滿堂珠寶,供奉他們的王。”

空蕩蕩的聖殿回蕩著鏗鏘的傳說,冰冷的寶座上,年邁的苗王失了神,好似從丹青筆墨中窺見戎馬倥傯的前半生。

男兒熱血如紅日,敢上九天縛蒼龍,一腔赤誠,生死不論。

可迷樓渾濁的眼,須臾間又變得毒怨,像是他方才聽到的,是蝕骨的罵名。

“很好。”他磨著後槽牙,冷笑著威脅:“很久沒有人,敢如此忤逆我。”

“忤逆?”我不禁失笑,反問他道:“我以為歌功頌德不算忤逆,你若覺得這是忤逆,難不成是知道自己所作所為配不上眾人的擁戴?”

苗疆繁榮一時,又戛然而止,如燦爛的煙花散儘,隻留下滿目瘡痍。

人人相傳,迷樓瘋了。

先是婆坨族不斷有人失蹤,村民尋覓消失的親屬,循著線索來到蠱池,卻發現累累白骨幾乎將溝壑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