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樓 你來作甚?來找你小情郎?……(2 / 2)

原來迷樓年事漸高,心知自己一死苗疆便會分崩離析,便計劃煉就下一代蠱王,蠱池吞沒一批又一批血肉之軀,卻最終沒有撿出一個活人。

眾人反對聲中,他停歇了盲目的煉蠱,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莫名瘟疫從天而降,十年之間,臨近的朔月族幾乎全族斃命,瘟疫一路向東在肆虐在蒼藍山一帶,緊接著傳播到苗疆之南,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直至僥幸逃脫的人說出實情——瘟疫中的幸存者被秘密押送至鷹嘴山,而後神秘消失,人們才拚湊出真相,他們崇敬的王,正以數以萬計的犧牲,來兌換下一任繼承者。

消息一日千裡,比死神更令人惶恐,眾部落不敢與苗王對抗,紛紛逃離家園向北方遷徙,僅僅十年光景,十萬大山寥無人跡,苗疆七十二峒名存實亡,方圓之內,竟再也找不出個像樣村莊來。

留下的除了等死的老弱,還有目睹家園罹難的年輕人。

去往鷹嘴山的不再是朝聖者,而是舍身忘死的刺客,他們滿懷刻骨仇恨,粉身碎骨渾不怕,隻為鏟除狂魔。

正如年輕時,那個試圖匡扶天道的迷樓。

“我曾在一本遊記中遙見苗疆壯景,千山一碧,萬古長青,物種繁盛,森羅萬象,苗疆女兒勤勞淳樸,男子熱情好客,每逢跳花節,人民齊聚苗寨,踩鼓、鬥牛、鬥鳥、遊方,意趣盎然。我尚在中原之時,常常心向往之,可這一路走來,滿目儘是落敗村莊,人未見著幾個,好不容易在山坳中找到幾戶躲藏的人家,詢問苗疆緣何破落至此,人人咬牙切齒,言苗王迷樓生性殘暴,殺虐無度,將整個苗疆毀成如此這般。”

迷樓的麵孔逐漸扭曲,額上青筋暴漲,他張開手臂,向前猛進兩步。

“你懂什麼?那些都是庸人之見,苗疆之所以止戈休戰繁榮幾十年,全因我威懾在,那些蠢貨才不敢相互蠶食,可我若死去,誰來做這擎天之柱?大業未成,子民卻背叛了我,刀兵所向,是他們曾經的恩人。”

“你口口聲聲為了子民,卻有萬千子民卻為了你枉死,這就是你所謂的大業?”

“不過是些犧牲罷了,當年我踏入蠱池,寧願血肉一遍遍被蟲蟻蠶食又重鑄,直至煉出萬厄靈體供奉蠱靈聖主,我可以做出如此犧牲,他們為何做不得!我連自己的母族都可以犧牲,連自己的子孫可以拿去試煉,那些被我蔭蔽之人,他們憑什麼不情願?人人皆自私薄義,難怪這苗疆永無寧日。”

我一陣惡寒,原來一路道聽途說,竟然都是真的。

“虎毒尚不食子,你是真的,將自己妻兒都投入了蠱池?!”

“那有什麼!”

他毫無痛惜,甚至帶著些驕傲的神情:“他們皆是我的血脈至親,更有可能傳承衣缽,成為號令苗疆的王者,為苗疆的未來做出犧牲,是他們的榮幸。”

“瘋了,的確是瘋了。”

我看著沒有絲毫人性可言的孤寡老人,無法再生出一絲同情。那個丹心赤子或許早已死在在蠱池,從煉獄中爬出來的,從來都不是救世主,而是魔鬼。

迷樓這一生,孤注一擲賭贏了一次,將他帶至權利的頂峰,從此迷失在恭維與讚歌中,漸漸聽不得一個不字,直至理想變成了執念,救世成了戕世,追隨者或死或散,他卻還活在唯我獨尊的夢裡,不願醒來。

“苗疆古卷記載,煉蠱即是以血肉祭祀蠱靈,不僅需要資質,更要誠心,強行被你推入蠱池的,哪個會有此誠意。我看你錯就錯在腦子不行。”

我有心激將他,他果然被觸怒,狠狠瞪過來。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自然不敢。”我嗤笑他:“我若死了,桑染即便煉成萬厄靈體,又憑什麼聽命於你,他可以隨便找一個海島住下,何須理會苗疆這一屁股爛賬。”

苗王冷冷看著我,忽然肩背一鬆,倚在寶座上,慢騰騰笑著:“可是,你已經死了,九目蜈蚣天下隻有一隻,已經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你。”

我倆皆看著地上那一灘黑血,那是我破釜沉舟的決心。

似有鎖鏈碰撞的脆響傳來,我不由心中一緊,朝那一片晦暗中望去。

迷樓擒著一絲笑,得意地看著我:“瞧瞧,還是中原人多,我才走了三個地方,便找到了這麼個寶貝。”

他用最閒適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故事:“你知道麼?我拿最毒的蠍子蜇他,他整隻胳膊腫得像南瓜,卻咬著牙吭都不吭一聲,我折磨了他三天三夜,這才放了九目蜈蚣去找你,嘖嘖嘖,可是你辜負了他一番苦心呐。”

言語似尖刀刮過耳膜,我脊背發涼手腳冰冷,雖早已想過最殘忍的景象,親耳聽到描述還是會錐心地疼。

老怪物滿意地欣賞著我憤怒的表情。

“你剛剛說什麼?隨便找一個海島住下?中原人,你太天真,書讀多了,還真以為什麼都寫在紙上。你的小郎君哪裡都去不了?蠱靈噬心,這裡的記憶,會跟隨他一輩子。”

他兩指並攏敲了敲太陽穴,沾沾自喜挑起眉頭。

“他會日日痛苦,夜夜難耐,聲色味覺全然麻木,滿心皆是瘋狂的毒念,看著身邊自由自在的人,便發了瘋一般嫉妒,他們憑什麼乾淨!他們憑什麼快活!是我給了他們一切,憑什麼痛苦的是我!”

“終於承認了,你不過是在為殺虐找借口。”

“是又怎樣!他們都說不會再有新的蠱王,我偏要證明給他們看,這世間,終是有了和我同病相憐的人!哈哈哈……”

笑聲清醒又殘忍,回蕩在莊嚴的聖殿,瘋癲的王者披發跣足,神情卻比受萬人朝拜還要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