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爛 是非已分明,迷樓必須死。……(2 / 2)

山洞中央凹陷出屋子大小的坑,白骨累出高高的小山,成群結隊的毒蛇盤踞在上頭,到處都是蠍子和蜈蚣,爪爬聲、嘶鳴聲,令人頭皮發麻。

這便是萬毒一窟的蠱池。

我看到那個孤零零身影,那人蜷縮在角落,身上絞著毒蛇與蠍子,幾隻老鼠趴在他腿上啃食著什麼,他一動不動,如死一般寂靜。

好似有一隻手緊緊捏住心臟,疼得喘不過氣來。

點下淨火,盤旋的風將肮臟的畜生卷進火中,嗶嗶啵啵燒成一堆篝火。

火光炸響,角落裡的影子一抖,而後恢複寂靜。

多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可現實總是這麼殘忍。

跳下蠱池,麵前的人,早已不能算是人,他好像,隻剩一副乾癟的骨架。

火光照不穿他身上的黑暗,我隱約辨認出伸出來的一雙腳,斑駁的皮膚裹著嶙峋的骨頭,趾骨畢露。

我忍著心間的顫抖,慢慢靠近他,他頭發結成烏糟一團覆在臉上,看不清麵容,也不知是否還清醒。

“桑染。”我哽咽著喚他。

他恍若未聞。

我蹲在他麵前,他驚恐地舉起胳膊擋住臉,手臂上千瘡百孔,尺骨橈骨分立,指甲脫落,手背血肉模糊。

“阿染……”

我握住他的手,指腹下冰涼的溫度早已不似常人。

桑染似被火燙了般渾身一震,身子縮得更小,突然蹬腿向後,一直退到蠱池邊緣,他牙齒咯咯磕碰著,嗓子裡發出小獸一般的哀嚎,不知怕我,還是怕那火光。

胸口漫過無儘悲哀,非人的折磨已經讓他喪失了人性與記憶,隻剩下懼怕的本能。

他已經不認識我了。

“阿染,阿染,我是阿櫻……”

我一聲聲叫著他的名字,想要抱住他,他卻將我推開,手腳並用向另一個方向爬去,直至被挎在脖子上鐵索拉扯住。

桑染此刻,已經不再是人,而是一隻被驚恐占據的獸,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焦躁地扭動著身體,咣咣拽著鎖鏈,指頭湧出鮮血卻渾然不覺,掙紮間臟兮兮的臉露出來,臉頰潰爛幾乎不似人形,原本那如煙似霧的眸子,如今卻發出猛獸一般血腥的光。

這便是萬厄靈體,萬千毒蟲飼身,便是萬千災難與痛苦集於一身,重塑血肉化作行屍走肉,供奉邪惡的蠱靈。

我淚如雨下,咬牙跪在他麵前,他手腳著地,野獸般齜著牙,猩紅的雙眼惡狠狠瞪著我,下半身卻斜著向外掙去,被鐵圈挎住的脖子皮肉分離,一團模糊。

伸手探向他額頭,他驚慌地聳起肩膀,緊緊閉上眼睛,好似一場酷刑將要降臨。

然而落在他眉間的,卻是一片清涼。

和著草木的治愈靈氣緩緩注入天靈,便似清爽的風輕輕拂過皮膚,熨帖著殘破的傷口,四肢百骸似灌滿蜜酒,綿密的甘甜占領胸口,將那些疼痛、恐懼、絕望、憤怒統統淹沒,隻剩下似水的溫柔千回百轉。

身上的傷慢慢愈合,咬痕褪去,淤血散開,肋骨上長出新肉,手腳完好如初。

桑染緊緊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他坐在腳跟上,頭微微揚起,半闔著的眼睛漸漸褪去狂躁與驚恐,隻剩下生無可戀的空洞。

我心疼地將他擁在懷裡:“桑染,是我來晚了……”

桑染好似斷線的偶人,任我將他攬在懷裡,毫無生氣。

我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將外袍裹在他赤、裸的身上。

“不怕,我帶你回家。”

風刃劈開鎖鏈,輕而易舉將他橫抱起來。

那個逼著我煉就一身廚藝,方才長出一身腱子肉的桑染,那像個小馬駒一般向我奔來的桑染,如今隻剩下一把骨頭,掂量起來,還不如十歲的孩童。

我們穿過漆黑的甬道,一步步朝外麵走去。

臨近洞口,熹微的光線漸漸鋪張,我們將要離開地獄。

我感到懷裡的人繃緊起身體,他閉上眼瑟瑟發抖,似在害怕著什麼。

久不見天日,光明太過刺眼,像是早已乾涸的渴望被灌注暴雨傾盆,他痛苦如枯朽的魚,在求生與求死之間掙紮。

“彆怕。”我軟語安慰。

桑染渾身劇烈顫動,牙齒咬得咯咯響,我肩頭暈濕一片,低頭一看,他緊閉著雙眼,淚珠洶湧而出,卻聽不到啜泣聲。

那個視軟弱為羞恥的倔強少年,熬過了千刀萬剮的折磨,卻幾乎被將要到來的光明擊潰。

心疼如鈍刀要將我生生剖開,我忽而明白,儘管想要逃離,他也一直是我最牽掛、最心疼的人,千百年來,他的喜怒哀樂,幾乎占據了我所有生命。

就像如今,我帶走他,即使知道將要付出什麼代價,也在所不惜。

我情不自禁低下頭,在他額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