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胡說,又能如何?若有娘親在,如何由得你欺我瞞我,將我當做籌碼,去捐你的前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百年來便是如此,是我將你拉扯大,如何不能參和你的婚事,你怎得越大越不明事理。”
“哥哥的事理,自然為的是哥哥,哥哥若明蘭兒的理,何以從來未見與我商量,便私下將我許了人?我便是剃了頭發做了姑子,也是斷不能依你,反正死過一回,一抹脖子或是找根繩吊死,也不教你們這些臭男人便宜了去。”
這話一出口,不知觸動了蔚衍哪根神經,他一個粗莽大漢忽地怔在那裡,眼尾泛紅,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忽想起翠果與我說過,那日河間世子前來搶人,正這位二哥哥匆匆趕回,見到剛從水裡撈出來的蔚蘭緊閉雙目麵白如紙,頓時瘋了般暴起,雙眼赤紅與賊人搏命,最終將河間世子生擒。
我忽被觸動,蔚衍雖有所圖,卻與蔚蘭是骨肉相連的兄妹,徽娘早逝,定國公與定國世子蔚臨駐守西南常年不在家,便是這個二哥一路照拂將妹妹帶大,站在他的角度來講,這個選擇無疑是正確的。
怪隻怪我提前窺得天機,知道大勢不可逆,將來登基的必然是慶王。
蔚衍這副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樣子,著實讓我無顏麵對,他看到過蔚蘭瀕死的模樣,或許便與桑染送我離去時一樣痛苦。
胸口透不過氣來,我沒再多言,轉身回了臥房。
掩上門時,心口還在隱隱作痛。
自從今日見了玄策,才發現蔚蘭或許並未離去,她的感受尚還停留在這身體裡,似在沉睡,或是虛弱,又或被我的神魂壓製著,不顯山不露水,卻能時時刻刻影響著我的心情。
且我這莫名的苦悶,正來自這一整日顛簸的遭遇。
思來想去,這一世還不知能活到猴年馬月,總該為將來打算,還是得想個辦法,將婚事推拒了。
翠果正服侍我換衣,我與她道:“剛剛想起有事忘記與父親商量,你且去他院子裡瞧瞧,他可安歇下?”
“國公爺一向晚睡,這是在軍中留下的習慣,姑娘莫不是又忘了。”
“那我去去便回。”
我囑咐翠果在屋裡等我,套上常服來到東院,隔窗望見定國公書房燈火未滅,他老人正家對著書案,不知在寫些什麼。
看到他蒼蒼白發,我似乎能感受到蔚蘭的心疼。
敲門進來,定國公並沒有太意外,他將筆擱在硯上,慈愛地望向我:“蘭兒還未歇下?”
我早有打算,苦著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先哭個梨花帶雨,教定國公心疼心疼,而後才好扮豬吃老虎兵不血刃馬到功成。
定國公慌忙站起身,上前來扶我:“寶貝閨女這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又是誰招惹你了?”
我抽抽噎噎,眼含淚花望著他道:“爹爹可是不再管女兒死活,定要我嫁與那禮王作妾?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定國公聞此隨即一怔,滄桑的臉灰敗不少,肩膀慢慢塌了下來。
他尚有舊傷在腿上,無法長時間站立,便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我麵前,那身形寬厚,似一座威武的小山,臉龐被風霜洗練,分割出千溝萬壑。
他長歎一口氣:“年前你一直昏睡,醒來後精神不濟,很多事,我未敢與你細說。這些天見你,竟比之前還要爽落些,有些事,是不該再瞞著你了。”
他往身旁的椅子上拍了拍,示意我坐下,我見他神色凝重,預感將要有一番長篇大論,便也演不下去,擦乾淚水磨磨蹭蹭坐過去。
定國公撥了撥桌案上燈火,與我娓娓道來。
“我們蔚家與禮王府的婚約,原本隻是個玩笑,那時聖上還隻是不受寵的親王,你母親與祁氏交好,口頭上指腹為婚,指的也是禮王與你二哥,這約定原本可有可無,後來聖上登基,你母親去世,你爹爹我舊傷複發告老還鄉,雖有你大哥蔚臨撐在西南,卻也早已不如從前那般風光,此事再提徒增尷尬。”
“禮王身份尊貴,議婚自有挑選,我知祁貴妃屬意於左相之女,不舍得你委屈,便沒參和他議親之事,為父想替你謀個好人家,不想耽擱半年,卻被心懷不軌之人鑽了空子。”
我不禁抬眼看向定國公,心中隱隱猜到,他口中那心懷不軌之人是誰。
定國公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朝堂爭鬥,總是腥風血雨,從前我軍權在身時,先皇防我忌我又要用我,如今鳥儘弓藏,聖上若想處置我,僅僅缺個由頭,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你也看到了,如今太子大勢已去,想他如日中天之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門檻都要被踏破,一朝淪落,黨羽一一被清算。聖上想扶持禮王,便要拿太子舊黨開刀,河間侯是太子臂膀,勢力滲透京畿北大營,與禮王鬥爭日益激烈,明眼人避之不及,可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周黎,偏偏要在這個節骨眼招惹你。”
“我雖將其拒之門外,可流言蜚語終是吹進了皇帝耳中,你哥哥尚在西南,手握兵權,河間侯早年發跡於江左,舊部眾多,若私下聯動,聖上如何能坐安穩龍椅,這在天子眼中,便拉上整個定國府謀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