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平之亂,結束在本該風清日暖的六月。
好似漫天蝗蟲糟踏過的莊稼地,繁華西街毀於一旦,四處皆是殘垣斷壁,家家皆有親眷橫死,哭嚎聲整整持續了三日,最終還是咽下悲痛,收斂屍骨,變賣家產,殘羹冷炙歸於溝渠,掃蕩開新天地,留給幸運的人。
高台又搭起來,戲又唱了起來。
而朝堂的陰雲,卻是久久不曾散去。
先是太章帝命朱將軍重新接管城防,巡衛兵走街串巷不分晝夜,接著一紙令下,與河間侯有牽扯的親朋故人皆鋃鐺入獄,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女眷充入教坊,男丁變賣為奴,菜市場口殺不完的人頭,人牙子手中賣不儘的奴才。
太章帝鐵血酷厲斬草除根,拔除蘿卜帶出泥,蘿卜與泥皆不放過,卻將整個朝堂折騰得風雨飄搖左支右絀,冬日漸近,刑部人滿為患,吏部卻越發焦頭爛額起來。
此時的皇帝幡然醒悟,血雨腥風背後是人人自危民心背離,於是下令懷柔餘部,破格提拔任用底層官員,新鮮的血液填補進來,遙遙欲墜的王朝終於站住了腳,漸漸步入正軌。
轟轟烈烈的清算在年關漸進尾聲,一場冬雪將一切掩埋,萬籟無聲。
來年春日,草木次第發芽,無知無覺。
大局已定,百廢待興,太章帝清算完河間侯,才開始清算自己,於是下罪己詔,大赦天下,削減賦稅,並將一年一度的圍獵,改為聲勢浩大的祭天。
皇帝祭天,皇親國戚與朝臣免不得跟從,爹爹位列公卿,雖遠離政務,卻在名錄之上,便也要撐著把老骨頭,跟隨滿朝文武,去那京郊天目山祝國寺呆上三日。
聽說天目山一帶風光甚好,便坐不住了,這閨中圈養的狗屁日子,可是把我給憋壞了。
大早爬起來束發,扮上男裝,對鏡一照,儼然一副俊俏公子哥的模樣。
剛走進院子,便被小冬瓜抱住腿。
“小姑姑,吃糖糖。”
小冬瓜仰起臉,將手裡黏糊糊的糖果遞給我。
難得還想著我,我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紅撲撲的臉蛋。
大哥常年出征在外,可妻兒還留在京中,可憐這小冬瓜,出生以來見過父親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忽悠他道:“我哪裡是你姑姑,你再瞅瞅,我是你叔叔。”
小冬瓜睜大眼睛將我看了又看,終於看出了不一樣來:“姑姑今天怎麼又是男的啊,是用法術變的?快教教冬兒。”
我揉揉他的腦袋:“這可教不了,不過我瞧你這根骨不錯,回頭教你畫符。哎呦——”
後腦勺吃了一記板栗。
“胡鬨什麼,竟整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彆把小孩子帶壞了。”
蔚衍將小冬瓜抱起,遞給趕來的大嫂,回頭見我這一身打扮,眉頭瞬間擰起來:“看你穿得像什麼樣子,都要嫁人了,怎麼越發沒規矩。”
我也算摸清了這位二哥的脾氣,他雖看著是個迂腐的糙漢,其實最婆婆媽媽嘴硬心軟,也最好欺負。
“爹爹要去祝國寺,蘭兒隻是想送送他,順便去京郊賞春去,聽說那邊山明水秀風景怡人,便想去轉轉。”
“天目山離京城也就十裡地,來去有小廝接送,何須你一姑娘家,我看你就是想要出去野。”
“是又如何,大夫都說要多出去走動,蘭兒日日悶在家中,哥哥就不怕蘭兒悶出病來。”
“你哪裡有老老實實呆著,還不是天天女扮男裝往欽天監跑,那國師也真是胡鬨,竟然收你當俗家弟子,傳出去教彆人怎麼看。”
蔚衍想起這茬就頭疼,我滿不在乎道:“國師乃高人,多少人巴著給他當徒弟還當不上呢,蘭兒這也算一腳踏進玄門裡,以後彆對我大呼小叫的,叫我幽蘭居士。”
蔚衍用指頭戳了一下我的腦門,恨鐵不成鋼道:“還幽蘭居士,你一個姑娘家學這些乾嘛,能出去給人算命捉鬼不成,不還是早晚得嫁出去。”
這話說得忒泄氣,我憑空生了一腔怒火,便懟道:“二哥哥目光也就一丈遠,眼中女子除了婚育便一無是處了不成,若不是狗屁規矩將我們困在閨中,我們個個也能成為豪傑。”
“怎的,你還要領兵打仗啊。”
“我既是將軍的女兒,怎就不能?”
“你還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