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國師收你為徒?”
禮王一臉羨慕:“蘭兒真是好大的麵子,父皇曾多次提及送皇子公主去欽天監拜師,都被國師婉拒。”
我眼睛一眨不眨,十分真誠地撒謊:“國師方外人士,原本不收徒弟,我也是機緣巧合得了他青眼,這才忝列門牆。”
“那你日日出入欽天監,國師可曾教你法術?”
消息真是靈通,不過日日出入欽天監倒是有些誇張,不知他是不是有意敲打我。
“國師說蘭兒靈根孱弱,隻懂理念卻無根基,是以法力難以施展得開。但欽天監摘星樓藏書眾多,駁雜精深,蘭兒便借著國師徒弟的名頭,前去觀書而已。”
“本王倒是忘了,定國府之女蔚蘭有過目稱頌之才,可你畢竟是女子,不需考取功名,讀書無用,欽天監人多眼雜,總是對你聲名不利。”
蔚衍真沒有白投了他,兩人論調一模一樣,這般為我的牌坊操心,我咬了咬牙,道:“殿下良言,蔚蘭謹記。”
禮王滿意地點了點頭,卻又是盯著我的眼睛皺了皺眉頭:“前些日子,蓬萊進獻了上好的珍珠粉,父皇賞賜了下來幾斛,聽說敷在麵上能生肌塑容之效,明日我教人送國公府一些。”
這麼突兀的一句話,伴隨著他探究的目光,終是讓我醍醐灌頂,我伸手摸了一下額角,那是上次在甜井巷,玄策斬殺刺客時挑破的一道淺傷。
自眼角向後拉長,結痂後落了道指甲蓋長的瘢痕,經過時光的消解,仍舊留下一道肉粉色的紅線。
如同一道斜飛的淚。
忽就想起玄策的話,禮王重儀,可是容不得麵上有疤。
我在心中冷笑,若是這道疤痕能叫他不娶我,我倒寧願與這疤痕永垂不朽。
可麵上還是得裝出恭順:“京城裡最好的大夫都看過了,民間偏方也是用過不少,卻無半點用處,索性不折騰,隨它去。”
“那可不行,既要入皇家,麵上有傷,教人瞧見了多不體麵。”
瞧這個冠冕堂皇的男人,多麼膚淺,多麼自大,多麼貪心。
男裝騎馬,是恰到好處的風流,欽天監觀書,是學之無用有傷風化,麵上微瑕,是有損天家顏麵。
禮王想要個情趣風雅又完美懂事的福娃,找到我頭上來,算是緣木求魚,找錯人了。
我不願多說,但笑不語。
正走著,便見前方山門大開,遠處山勢平緩處,黃牆烏瓦飛簷高脊,莊重又肅穆,那便是祝國寺。山門口站著一列兵將,迎接著前來祈天的隊伍。
為首那個牽著高頭大馬,一身兵甲鱗光閃閃,他未戴頭盔,發絲整齊束起,沒了那日的滿身血腥,卻依然渾身散發著淩厲的殺氣,那雙眼微微眯著向這邊看來,無端叫人惻惻不安。
好死不死,偏偏叫他看見我和禮王並馬齊驅,待會兒又該為難我了。
玄策在京都原本沒有任何實權,上次暴|亂,他深入敵穴,斬下河間侯首級,立了頭功,聖上賞下金銀無數,又命他協同朱將軍統領城防事宜。
可他遇刺之事,雷聲大雨點小,終究沒能徹查到底,京兆尹當夜便畏罪自殺,也不知太章帝是查到了什麼。
我下馬斂衽行禮。
玄策的目光漠然掃過我,又落在笑容可掬的禮王身上,便擒著三分笑意,拘禮道:“兄長安好,這麼遠的路,怎得也不坐在車子裡,卻在外頭吹風。”
“佳人尚在馬上,我一男兒怎能落下。”禮王道。
玄策又看了我一眼,眼中泛出涼薄的嘲諷:“兄長身份尊貴,比不得閒雜之人,若是母妃在此,又該怪你胡鬨了。”
閒雜之人……這人還是要刺我一下。
禮王道:“母妃最近犯了頭風症,吹不得這野風,正在鳳儀殿安歇,前些日子他還叨念著你,也不見你前去請安,必定近日俗務纏身,分不得空來。”
“多謝兄長提點,兄長與母妃母子情深,親密無間,多去自然無妨,我若去了,既治不得母親的病症,又解不得她的心結,又有何用。”
“賢弟又說笑了,母妃病症自有太醫院操持,至於心結,你我兄弟齊心為朝效力,便是她最大的安慰。”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兄友弟恭,跟真的似的,就像是朝堂巷弄中刀光劍影從未發生過。
祁貴妃的心結到底是什麼,也不難猜測。
她因玄策的出生而失寵,因此薄待,卻也在心間存有一絲歉疚,如今朝中局勢翻雲覆雨,太子倒台後,慶王與禮王之間勢同水火,兩人同出一母,做母親的心情又該如何,她雖偏愛玄縉,總不至於忍心看著兄弟二人相殘。
“兄長說得是。”
玄策也不辯駁,向後退讓一步:“就不耽誤兄長陪佳人怡賞春光了,本王剛送父皇的車隊入寺廟,等朱將軍帶人馬到位便會離去,公務在身,就不多奉陪了。”
今日的玄策不再如鳳儀殿中那般咄咄逼人,卻也冰冷徹骨,我牽著馬從他身邊走過,他也似看到空氣一般。
前行百步,路將要轉彎,山風簌簌從身後吹來,樹葉嘩啦啦翻響。
不知為何,我突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回頭,想要去看看那個站在青山腳下搖著手臂與我道彆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