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我將蔚蘭的資質研究了個通透。
蔚蘭這病嬌之軀,於修行來說是片沙地,乘不住水,除非大雨漫灌,否則寸草不生,是以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使一肚子玄黃秘術,也是施展不開。
於法術來說是鈍了些的,但神魂之力還在,那便是靈,靈這個東西,是人是仙是妖是魔都會有,一般以血肉為棲,並不倚仗法力。
隻是這一世強行占舍,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總有種神靈虛散的錯覺,一旦強行聚靈,蔚蘭的七情六欲便似洪濤一般要將我吞噬,那可是十分嚇人。
但還是得試上一試。
我點破手指,以血為媒,圍著皮人畫了個牽靈引,又將一滴血引滴在傀儡額心,試圖與它產生鏈接,那皮人一個哆嗦,竟然慢慢立了起來,它笨拙地活動著手腳,沒有五官的臉四處張望,仿佛冬眠初醒的熊迷迷瞪瞪滿地找頭。
這家夥還沒有意識,不知自己正如獵物一般被我圍捕。
既然是個靈物,又為我的血所鎮,附靈使它成為我的替身傀儡,便是順利成章的事,這是最關鍵的一步。
我屏住呼吸,生怕有個風吹草動。
引紅線已將它層層包圍,而後用我的聚靈符,悄悄向它探去。
“小乖乖,快到碗裡來。”
皮人扁平的臉,詭異地瞧向我,絲毫不懼我的冒犯,聚靈符與傀儡將要碰上,它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卻聽“砰”的一聲,穿堂風吹開西邊的窗戶,湧動的氣流如暗河一般在房間中狼奔豕突,最後終於找到一出口,推開東窗,一泄千裡。
屋子裡的書翻得呼啦啦響,紙箋滿天飛舞,呆立的皮人張開手臂,腋下衣擺如蝙蝠的薄翼兜著風,風箏般乘勢而起,掙脫紅線,便至窗外。
我急得差點從窗戶跳出去,後知後覺自己隻是個凡人,隻能心驚膽戰扒著窗沿,看那小皮人迎風滑翔,穿過柳蔭,越過街巷,滑入河邊兒樓頂半開的窗中。
這下子慘了,皮人若丟了可是個大麻煩。
還好我對附近熟悉,慌慌張張跑下樓去,抄近道折到河邊,這是個鬨中取靜的茶樓,門戶大開,門匾上寫著八方會館四字。
名字有些耳熟,我不管不顧闖進去,順著樓梯登登上樓。
待上了二樓,我卻愣住了。
一熟人正坐在屏風後,手裡捏著那皮人,挑著眉毛大眼瞪小臉。
狹路相逢還能是誰?便是我那倒黴的催命鬼。
對於我突然出現,玄策顯得很是意外,他架著胳膊,狐疑的目光審視著我,手指噠噠叩著桌角,一言不發。
這便輪到我尷尬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擇日不如撞日,終究是一咬牙,坐在了他對麵。
心中似有萬馬狂奔,淩亂又憤怒,我隻能視而不見,於蔚蘭而言這是一場漫長的淩遲,於我而言,卻是破冰的機緣。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朝他溫婉一笑:“好久不見。”
明明昨日才見。
玄策笑起來總是讓人感覺到冷,秉承著一貫的赤口白舌,他張嘴便要給我羅織罪名:“蔚蘭姑娘該不該給本王一個解釋,我朝最忌巫蠱之事,莫不是恨我,便要咒我?”
連他都能看出來這是個傀儡,以後這玩意兒還是不要拿出來示人了。
我慌忙解釋:“殿下明察,這並非巫蠱所用傀儡,這是……”
左右東方國師沒人敢置疑,那就二一添作五,拿他頂著。
我雌黃道:“這是東方國師的所做的傀儡人,蘭兒討來玩耍,國師說這玩意兒能當風箏放,便試了一試,誰知竟飛到你這裡來了。”
伸手便要奪那皮人,玄策卻手一抬,將皮人置換到另一隻手上。
“國師清風朗月目下無塵,從不喜與人親近,與我從未有過隻言片語,父皇曾經想教七皇子拜在國師門下,都被婉言謝絕,定國府到底是給了欽天監什麼好處,國師倒是待你不薄,不僅捧你作祥瑞,收你做徒弟,還將這玩意兒送你當玩具。”
“哈,國師他……”
我苦笑著,不知如何解釋。
也隻有我知道,東方既白心有天地卻無一人,涼薄到令人發指,他拿我當槍使,我拿他當靠山,也隻是互惠互利而已,祥瑞之名是個保命符,皇帝篤信天象,必然會因此高看於我,是以方便我各種荒唐行事,若不幸闖下禍端,也會有人因忌憚而饒我一命。
但有得必有失,被禮王鎖定,便是不可測的後果之一。
我也曾請求過國師,求他替我在皇帝老兒麵前妖言惑眾幾句,尋個由頭打消禮王對我的惦記,可國師就是國師,任由我如何巴結,半點忙都不幫,裝聾作啞超然物外。
“國師隻是看走了眼,蔚蘭哪裡是什麼祥瑞,不過是個身不由己的普通女子罷了。”
“我看也是。”玄策居然接了這麼一句。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蔚蘭這模樣,放眼整個京都也是數一數二的好看,睜眼說什麼瞎話。
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咽了一口唾沫,堆起笑容與他寒暄起來:“聽說朱將軍帶著部分城防營的兵馬去祝國寺護駕,留下京中諸多事務,殿下可是忙裡偷閒,來喝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