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來到祝國寺,朝陽初升。
雨下了一整夜,空氣中都是泥土的氣息。山穀清幽,但聞鐘聲激蕩,驚起林間飛鳥,撲楞楞盤旋又落下,而後歸於平靜。
若是平日這個時辰,和尚們晨頌完畢,該上早課了。可如今一國之主在此祭天,寺院悠然的氣氛一掃而空,院外未見一個僧人,隻有威嚴的士兵把守著大門。
借著玄策的便宜,入了祝國寺,穿過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來到後頭新修葺的天壇。
天壇位於山坳處,三麵臨山地勢平坦,地麵碼著整齊的磚石,新雨後石色深重,猶似飄著雪花的墨玉莊重大氣。
天壇中央,築起圓形祭台,中間置一大鼎,上頭掛滿彩色旗幡。一群衣著怪異的薩滿載歌載舞,正圍著鼎跳著大神。
細看,這些薩滿披發紋身帶著凶神惡煞的麵具,各種材質的獸皮魚皮交雜拚接成披風,色彩駁雜繡著飛鳥走獸,再掛滿銅鏡、鳥羽、珠串、骨頭,叮叮當當如趕街的賣貨郎一般。
自上一任欽天監監事預言應驗,剛愎自用的太章帝痛定思痛,過猶不及,不僅日三醒吾身,大興土木修建寺廟法壇,更是五湖四海請來方士、巫師、薩滿,不一而足,以求多種方式上達天聽,保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順便讓他多活幾年。
皇帝愛折騰,所有人都得跟著,皇親國戚文武大臣跪了一地,焚香齋戒叩拜靜坐,折騰到第三日,皆餓得麵黃肌瘦無精打采。
目光越過重重禁衛軍,在鱗次櫛比的隊伍中搜尋爹爹的身影,卻意外看到了我那未來夫婿晦氣的臉,玄縉擰著眉頭,見我站在玄策身邊,表情有些意外。
正不知所措,卻有士兵將我們攔下,為首的正是皇帝的心腹,沙場老將朱將軍。
玄策與朱將軍相互抱拳行禮,他們之間也是不尷不尬,論身份玄策為皇子,可論官職,慶王是朱將軍的副將。
朱將軍麵帶疑惑:“慶王殿下不是應該守在城中?緣何來此?”
玄策開門見山:“昨日,本王於八方會館設下埋伏,準備捉拿藏在韃靼和親使團中的苗疆餘孽,卻意外偷聽到韃靼人想要借祈天之機生事,唯恐父皇有危險,特來告知。”
朱將軍頓時警惕起來:“竟有此事,可有查實?”
“那夥人留有後手,見本王製住苗人,便以火藥彈炸毀八方會館,苗人被滅口,五名士兵當場遇害,這些便是實證。”
朱將軍眉頭一擰,深感大事不妙:“可知對方是何陰謀?”
“隻聽到他們說要放凶獸出浮屠塔,預對皇族不利。”
玄策並未將禮王與韃靼勾結陷害之事全盤托出,許是有所掂量。
“浮屠塔?”朱將軍似鬆了一口氣,道:“浮屠塔始建於前朝,相傳一得道高僧圓寂後,後人置舍利於塔中,一時妖魔伏法,鼠蟲避讓,便以鎮邪為用。妖獸入塔則力量削減殆無,想要出塔,難如登天。”
“可若是有人裡應外合,放凶獸出塔?”我上前一步道。
貿然開口,未隱藏真實聲音,朱將軍一聽便知我是女子,他狐疑地打量著我,答道:“浮屠塔有紹衣禪師坐鎮,禪師法力高深,其親傳弟子也是各有神通,皆守於塔下禪房中,浮屠塔屹立千年,也曾在戰火中被波及,卻從未有過失守先例,大可不必擔憂。”
凶獸出塔世所罕見,可紫微星下凡更是萬年難得一回,有玄策在此,發生什麼怪事都不稀奇。
我與朱將軍一揖,道:“事關聖上安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朱將軍可否與我引薦紹衣禪師,我願將原委告知,一切由他定奪。”
朱將軍方才將我從頭看到腳,原本女子入寺已是大逆不道,隻是礙於慶王的情麵未曾計較,此刻便問道:“敢問閣下是?”
“在下乃國師的親傳弟子,名喚蔚蘭,國師閉關前曾言將有宵小作亂,命我暗中調查,查至八方會館,這才偶遇慶王殿下,一道追溯至此。”
朱將軍聽聞國師名頭,肅然起敬:“早聞國師收定國公之女為徒,原來是你。”
“小女不才,承蒙國師青睞,委以重任,必當竭心儘力維護聖上安寧,此刻祝國寺上方黑雲密布,陰氣茁然,似有大凶之物蠢蠢欲動,懇請將軍派兵嚴防死守,並儘快告知紹衣禪師,防患於未然。”
朱統環顧四周道:“並非我不通融,紹衣禪師每日寅時來祈天台見禮,今日卻遲遲未現身,沙彌已去請過一次,還是未見蹤跡。”
糟了,我心下大駭,禪師這關頭缺勤,必有蹊蹺。
“禪師處境或有不妙,可否帶我去禪房一瞧。”
朱將軍也感形勢危急,便令侍衛長嚴守寺院各處,隨我們一道向浮屠塔奔去。
浮屠塔側對著祭壇,建在半山腰上,山上茂林修竹葳蕤生光,林間一條百十來步的石階直通而上。
拾階而上行至中段,天壇中央禱祝之聲驟然在身後清晰。
方才在底下隻覺吵鬨,半山腰無障礙阻攔,祭台上人聲樂聲敲打聲腳步聲,分分毫毫一清二楚。
那樂聲不似中原樂曲婉轉優美,鼓點密集,如驟雨打芭蕉,停頓皆在不可預料之處,間或有骨笛吹響,蒼涼悲愴。薩滿踩著節奏,伴鼓點吟唱著什麼。
一絲不祥爬上心頭,我突然停住腳步:“這不對。”
玄策走在我身後,隨著我一起回頭:“什麼不對?”
“即是薩滿,應該來自於關外赫哲一族,為何禱祝的聲音中混有古羌語,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