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頭的朱將軍,又退回來幾步,也隨我們側耳細聽:“古羌語?你可有聽清楚了?”
玄策昨日在會館聽過一回古羌語,知道古羌語的腔調類似於客家話,他緊盯著場中的喧鬨,仔細辨認了一會兒,便指著其中一個薩滿道。“祭台上五個薩滿,帶著白色羽冠的那個,唱詞跟其他人不同,的確像是苗人。”
經過這一番指點,朱將軍再細聽,確實聽出了異樣:“這個薩滿在唱什麼?”
不祥的預感越發清晰,心中無法言喻地焦躁起來,我辨認著那崎嶇的唱詞,慢慢翻譯著。
“日落西天,鳥歸山,七星照頂,腳踏金磚。
烹羊宰牛鼓樂起,我請神靈來一觀。
請移山填海山神之靈韻,請五湖暢遊水神之浩瀚,
請乘雲駕霧風神之廣博,請天下無匹武神之利劍,
請日月無光死神之恫嚇,請叱吒風雲雷神之犀利,
賜我阿古拉山無儘的沉默,賜我格羅海無邊的憂愁,
賜我黑夜裡無儘的迷惘,賜我哀泣,賜我悲憫,賜我瘋癲。
舍我靈與血,洗我心中怨,舍我往生路,鑄彼恨滔天。
宿命之刃,造化之網,撲朔迷離,在劫難往。
以吾憤怒,咒彼永無寧日,
以吾破碎,咒彼千瘡百孔,
以吾凋零,咒彼萬劫沉淪,
十萬枯葉城亡魂在此,萬悲同窟,獻於凶神。
咒彼永生被棄,永無寧日,永墮黑暗……”
涼風陣陣湧上山坡,我們站在高處,遠處陽光從雲的裂縫中撒下,恢弘的寶殿與遼闊的天壇被鍍上一層白莽莽的浮光,朗朗鼓樂回蕩在整個山穀,那聲音也隨著光影激昂地顫抖。
我擔憂地看著玄策,他站在石階邊緣,底下鑼鼓喧天的熱鬨如同猙獰的咒罵將他緊緊圍繞,可他麵無表情格格不入。
“這是……在詛咒?”
朱將軍終於聽明白了,一時大怒:“聖上祭天,如此重要的場合,誰給了他們膽子,敢在這裡倒行逆施胡作非為!”
朱將軍走進一步,認真問道:“蔚姑娘可有聽清楚,薩滿剛剛提到的……可是枯葉城?”
將軍縱然是沙場老將,提起枯葉城三個字聲音還是低了下去,他掃了一眼玄策,目光有一絲躲閃。
一將成名萬骨枯,枯葉城中發生的事,是京都諱莫如深的秘密。
“枯葉城,十萬亡魂,在此。”我篤定地看著朱將軍,強調著關鍵所在。
“這……”
朱將軍未敢相信事情的嚴重,他向山下望去,平坦的天壇祥和一片,皇帝率領眾人跪於台下潛心祈福,他在此駐守三日,除卻昨日傍晚的雨水,本來一切順遂,再過幾個時辰便可整裝回城,他並不想節外生枝。
“這裡怎麼可能有十萬亡魂,定是這薩滿誇大其詞,妖言惑眾。”
我道:“將軍莫輕敵,我懷疑韃靼人在此建法壇,以浮屠塔內凶獸戾氣鎮十萬亡魂,造鬼蠱之禍,詛咒太子。”
“詛咒太子?鬼蠱?”朱將軍從未聽說過鬼蠱一事。
“是。”目光轉向祈天台,那禱祝的薩滿圍繞著的方鼎,掛滿了彩色的旗幡,顯得格外詭異,我指著那鼎與朱將軍道:“敢問朱將軍,這方鼎是原本便在這法壇之上,還是從寺外抬進來的?”
“是十日前,禮部從番邦聚居地的祭祀場中借來,薩滿聲稱此物乘神靈之馨享,需日日供奉,以此通達天意。”
“這麼說,有人一直在京中供奉著它。”
“的確。”
“此物可是四年前進京?”
“確乃順平元年進京,此鼎有問題?”
“太子殿下亦是四年前突然發病。”
“這……”朱將軍眉頭緊皺,仍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