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入此局。
那便恨我吧。
命運無可回避,既然要我親手推你入深淵,奪你萬丈光,誅你不死心。
那便再讓我檢閱你的悲傷、憤怒、痛徹心扉、萬念俱灰,看著你恨我入骨,瘋癲成魔。
如是,我才能狠下心,走上那條不歸路。
我強迫自己鎮靜,人的一生白駒過隙,紅塵俗事過眼雲煙,大夢一場又何苦認真。我冷笑道:“即便不引你,你也早在局中。”
“所以,至始至終,你都是演戲?”
瘋癲至此,我竟還能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渺茫的希冀,他顫抖的聲音好似在祈求。
可他不該多此一問,由得我落井下石。
“是。”
我冰冷地望著他,斬斷他最後的希望:“殿下莫不是忘了,處心積慮勾引我的人,明明是你。自殿下將我推給河間世子,害我舉家逢難,迫我落水自證,以前的蔚蘭便已經死了。”
燈火搖曳,黑暗無聲,我與他靜默對峙,牆上的影子隨著火光舞動,猶如地獄裡逃出來的惡鬼,歇斯底裡狂歡。
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所有的信賴、關懷、溫存、悸動,冠以陰謀之名,全部歸零。
從開始的殫精竭慮,到最後的虛與委蛇,虛情假意辜負的赤誠之心,化作一柄利劍,還施彼身。
這出折子戲,方才算得上圓滿。
玄策眨了一下眼,恍若大夢初醒,他好似才想起來還有這不堪的往事,眼中的疑惑漸漸化為恐懼,而後是一片頹然。
時間滴漏成海,他肩膀垮下,冷森森不動,滿腔孤憤被悶進死水,一敗塗地。
他垂下眼。
“所以,是報應……”
我不語。
他悶咳幾下,忽顫抖著肩膀笑了起來,笑聲漸漸狂浪,聽著卻淒厲可怖,仿佛五臟六正被那笑聲絞碎,化成血沫從嘴角溢出。
再抬眼,原本如煙似霧的黑瞳透出深重的霧氣,綴在滿臉血光中,妖異又詭譎。
我仿佛又看到了桑染,那個無法麵對真實的自己,而躲進心瘴中的桑染。
上一世,我用自己的死,熄滅他成魔的可能,而這一世,我卻要送他去死,逼他成魔。
何其荒謬。
金文肆虐,鋪天蓋地猶如風暴席卷,與黑氣扭在一起,難分難解。
玄策已被仇恨和殺戮已占據心智,嘶吼猶如垂死的野獸。
“是你騙我!是你們背叛我!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近乎自虐地掙紮,瘋狂撞擊著牢籠,凜冽的魔氣在牆壁間來回衝撞,仿佛巨蟒被扼住喉嚨,拚命甩打著尾巴。
“這就是命,認了吧。”我對他道。
“我不認!憑什麼我生來不祥,為什麼我是迷樓轉世!要背負這樣的命運!為什麼所有人都要背棄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突然上前,額頭抵在鐵籠上,扭曲的臉猶如地獄修羅,他齜著牙,笑得咬牙切齒。
“我玄策此生最恨背叛,你知不知道背叛我的人,都是什麼下場。我將阿牧的心肝挖出來,剁成肉醬喂了狗,將他的皮揭下來,點了燈籠,將他的眼泡在壺裡,賞給了他的族人,嗬嗬嗬……哈哈哈哈……”
他死死盯著我,目光猙獰又瘋癲。
詭異的聲音擦過耳膜,我渾身發冷,已無法再呆下去,轉身走出牢房。
身後傳來連綿不絕的咒罵聲:“蔚蘭,你給我等著,縱使身死,我也會化作厲鬼糾纏著你,我要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我要讓你像狗一樣跪在我腳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聲音在甬道中回響,絞著涼風刀子一般剮來,要將我寸寸裂開,我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牆壁瑟瑟發抖。
無人回應,那罵聲逐漸變成沉重的喘息,而後似哭似笑,而後再無聲音。
一切又重歸死寂。
時間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午時三刻,搖晃的人群接踵而至。
皇帝身邊大太監陸生,捧著聖旨走在最前麵,接著是紅色朝服的刑部尚書,一身兵甲的朱將軍,還有那道士黃封和幾個獄吏。
該來的都來了。
朱將軍與玄策有著同僚之宜,看著玄策淒慘的模樣有些不忍,其他人或是冷漠,或是興奮,各色表情觀賞著籠中困獸。
聖旨已下,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