臟水洗身 當我沒說(1 / 2)

獄卒解下鎖鏈,他似斷線的偶人,重重磕在地上。

欽天監派了幾個小吏過來,搬來兩張矮桌拚在一起,白麻布覆上,點燃蠟燭圍繞四周,黑暗的牢房亮堂了些。

幾人搭手,陳屍於長桌上,玄策怒睜著眼,七孔流血,手腳佝僂著,維持著痛苦的姿勢。

玄縉以帕捂鼻遠遠站在門口,他看著那血糊糊的人,嘖嘴道:“真是可憐。”

我沒有心情再搭理他。

心若冷到極致,痛覺也跟著消失了,哀莫大於心死,或許便是這般,無感無覺,行屍走肉一般,麵對更加艱難的事,也不再感到畏懼。

天命不可違,人事仍需儘,拗不過的事太多,好在能做的也不少。

儘我綿薄之力,給予他體麵。

解開腳鐐,我將一直折磨著他的,嵌入胸骨的降魔錐一根根拔出來,丟在地上。

就著旁人打來的水,沾濕帕子,一下下將他臉上的血跡與汙泥擦乾淨,隻是淤痕與鞭傷擦不去,看著總有些委屈。

雙手搓熱,合在臉頰,直到肌肉鬆弛下來,猙獰的表情終於緩和。

我合上他的眼。

上一世這孩子最愛乾淨,這一世雖不羈,但於穿戴上卻十分講究,衣袍皆用最好的料子製最時興的款,還得綴上玉佩香囊,這麼個愛臭美的人,怎能容忍自己臟成這樣。

我歎了口氣,使喚人換了盆水,洗乾淨手帕,用手指將他頭發梳順,血塊與泥巴一點點擇掉,再用濕帕一縷縷擦拭,梳籠起來,窩個簡單發髻,隨手在頭上拔了根銀簪,給他簪上。

順著脖子向下拾掇,將他身上的碎布割開扔掉,胸膛袒露無餘,似烽火連天的戰場,悲風掩骨,滿地哀鴻。

無瑕哀慟,像個頑愚的工匠擦拭粘滿灰塵的寶玉,帕子臟了洗洗了臟,汙水一盆盆潑出去,麵前的人一點點有了人樣。

這下看起來終於舒坦了許多。

隻是四肢還扭曲著,像個佝僂的老頭,平白矮了幾分。

趁身體還是軟的,揉搓他肩膀和手臂上的關穴,將胳膊掰直,錯位的骨頭擺正,再一根根展開蜷縮的手指,擦乾淨指甲上的血與泥。

禮王看著我做這一切,終於沒忍住走過來:“你這是在超度?”

我舉袖抹了一把汗:“人既死,得給他最後的體麵,皮囊乾淨衣飾得體,魂魄才能安心去投胎,這隻是超度的一個步驟。若身在煉獄,靈魂不得解脫,何以超度?”

禮王麵帶嗔怒,與往常的和藹大相徑庭,大概是以為我注定要嫁他,便無需佯裝親切。

他大聲嗬斥:“你可是要入王府的人,何以親自做這些醃臢事,下人都死絕了麼?”

一聲怒喝,幾個小吏膽戰心驚跪在地上。

“嚇唬他們作什麼?”

我揮了揮手,使喚他們出去打水,順便將帕子洗淨,自己則淡定地將手上的汙跡蹭在裙上,直看得禮王眼角狂跳。

“事關國祚,蔚蘭不可不儘心竭力。殿下可是嫌這種事不潔又不吉利?可我既拜了國師入了玄門,便是修行之人,修行便是要看淡生死,沒有什麼不吉利。”

“我竟然不知,東方既白還教你這個。”

他怒意已壓製不住,我也是頭一次聽他喊東方既白的大名。

我迎著禮王的憤怒毫無懼色。

“這並不稀奇,生死乃大事,修行人上通天意,下通亡魂,日常所做便是跟神靈和死人打交道。為往世者淨身更衣,原本該由死者親人操辦,可他天兆不詳無人願碰,便隻能由超度者代勞。這是修行人必修的課業,不信,你可問問黃封。”

黃封還沒走,就站在不近不遠的角落,眼觀鼻鼻觀心,既不搭把手,也沒有要參和的意思。

玄縉陰惻惻道:“世人若知定國公之女未出閣便為外男洗身,不知該作何感想。”

“定國公的女兒,天生嬌貴卻無甚用處,還不如現在的我,渡人渡己,功德無量。”

“你這到底是為了國祚,還是為你自己?”

“禮王殿下既已知曉答案,又何須再問。”

我坦蕩地看著他的眼睛:“如你所見,我為國祚手刃玄策,從此一心向道,風月不沾,還請殿下成全。”

這便是在回絕聯姻之事。

禮王氣得臉色鐵青:“好好好,你倒是很有膽量,看來是禮王府廟小,盛不下你這尊大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