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摔袖而去。
都說禮王生性潔癖,也不知我這碰過屍體的祥瑞,在他眼中是吉利大過晦氣,還是晦氣大過吉利,不過即便沒有今日這一出,以他那狹隘的心性,心裡有過彆人,已然是最大的汙跡。
他若再肯娶我,我倒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我回過身看著玄策,他孤零零躺在那裡,就像睡著了一樣。
凡人忌諱死人,無非是忌憚自己的死亡,可墳塋中哪一個死人,不曾是誰的親人愛人。
我牽著他的手,看膩了不周山巔的雲海,手把手教他射箭,為他縫製新衣,我們同乘一匹馬,亡命奔逃……
他親手埋葬過我,正如我今日所做。
又有什麼可怕。
生死契闊,沉如弱水,相聚有儘頭,時間才有意義。
欽天監的人將一套整潔的衣服送來,玄策被剝奪親王身份,穿不得蟠龍騰雲的錦衣,這素衣乾淨利落,正襯他那張清冷倔強的臉。
幾人搭把手,將素衣套在他身上,遮掩了身上的傷痕,他看起來柔和了許多。
記憶中掠過京郊初見那一幕,他從天而降掌住驚馬,而後意氣風發向車裡看來。
少年將軍,銀鞍白馬,驚鴻入了眼,天注定的事。
白縞覆麵,香火引路,告慰天靈地主,麵南念起往生經。
經文聲聲似漣漪泛上心靈,平不平之怨,安不安之心,滅未儘之妄想,放下未了之願,毫無掛礙,去往來生。
忽有腳步聲從陰影中慢悠悠踱來,是那老道,他撚著胡須問我:“你到底是何人?”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我祭出的金龍和生剖的傀蟲,明顯不是蔚蘭這個年紀該有的造詣,被黃封懷疑也是必然。
他悶不吭聲站了一天,監視我一舉一動,不僅僅是怕我動手腳,更是存心試探。
當下心情寥落,無心與他掰扯,便未搭理。
誰知黃封卻自言自語起來:“老夫打聽過你,定國公之女蔚蘭,年芳十七,頗有詠絮之才,自幼體弱多病,養於閨中,前年冬日落水,纏綿病榻足有三月,而後性情大變,舉止荒唐,不僅求得國師收為徒弟,更是日日男裝出入欽天監,不到半年時間便習得一身本事,後護駕有功,被封為護國聖女。”
孫子竟然調查我!
我禮尚往來:“我亦聽聞黃道長曾經去欽天監拜訪過國師,被攔在門外,竟不顧身份破口大罵起來,不知是真是假。”
黃封一愣,麵色微紅。
我想了想,黃封既然懷疑我,不回應難免惹嫌疑,便編謊話誆他。
“黃道長可是對蔚蘭心存疑慮,實話跟您說了吧,您麵前的我,早已不再是從前的我,河間侯謀反那日,我跌於水底,原本魂魄離體墮入黃泉,卻過不得奈何橋,鬼差道我陽壽未儘,送我重返陽間,機緣之下洞曉天機,於玄門一路無師自通,這才涎皮賴臉拜於國師門下,供他驅使。”
黃封沉默片刻,卻道:“定國公家的貴女,自幼嬌生慣養,在摘星樓修行半年,即使進益神速,也不該知道如何令屍體關節鬆動這等細節經驗,除非是老練修士或仵作。”
我輕輕一哂:“你隻聽說詠絮之才,可還知我博聞強記過目不忘,摘星樓藏書眾多,更有欽天監前輩諸多辦案筆劄,僥幸看過,學了些零碎。”
“騙得了旁人,騙不了老夫。”黃封仍舊搖頭,道:“我知有一門高深秘術為占舍,乃逢人靈魂出竅之際,占用其肉身之詭術。”
知道的還挺多。
不怕東方既白真神通,就怕這種目光短淺的半吊子,無知而無畏,連天孫渡劫的事都敢橫叉一刀。
我能占舍至今日,那是神官督辦、地府應許的事。
我提點他道:“你覺得國師道行如何?”
“深不可測。”
“豈止深不可測,他已臻化境,不日便要渡劫飛升。”
便見黃封臉上滿是震驚之色,夾雜扭曲的嫉恨,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又道:“國師渡劫期近,原本不該參和進俗事,這次肯下山借我手整飭蠱靈,一是為了結塵緣,二是為社稷造福,他老人家上達天聽高瞻遠矚,收我為徒必有深意,道長又何必為難,且將心放在修行上,莫要糾纏於這等小事。”
誰知黃封雙目空茫,似遲遲接受不了國師已至渡劫法境這一消息,竟激憤起來。
“我等仰慕國師,如仰慕高山明月,國師受萬人敬仰,也當不愧不怍光明磊落,他竟縱容你做出此等悖逆人倫的醜事,這等欺世盜名枉做國師,德行不昌如何能飛升成仙,老夫必將此事奏報皇上,將爾等真麵目曝光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