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十足震驚到我,不禁多看了老道兩眼。
靈根是萬裡挑一的好,估計自幼便被誇天賦異稟,隻可惜耽於俗事浪費靈氣,心性渾濁又目光短淺,是以這把年紀依舊突破不了築基期,鹿鹿魚魚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衣著舉止皆模仿國師,逮到錯處居然想將國師拉下馬,點撥這種人,簡直毫無意義。
“道長想到哪裡去了,我隻是僥幸還陽,何來占舍一說。聖上以祥瑞之名將我許了禮王府,婚事迫在眉睫我正愁無法推脫,你不妨去皇帝麵前大鬨一場,打一打禮王臉麵,算我欠你個人情。”
“莫要張狂,你以為空口無憑我便奈何你不得?昆侖府有一法器名為將離,是否占舍一試便知,你可敢與老夫對峙?”
他二指並攏,恨不得戳在我鼻尖之上。
我淡定道:“昆侖府遠在千裡之外,道長有心,不妨再耐心等上幾日,臣女奉聖上口諭為人超度,不容有失,若因你誤了時辰,怪罪下來可不大好看。”
說著,便見有人抬了棺木進來,正要將人入殮,黃封擋在我麵前。
“聖上隻命你超度,未教你做彆的,剩下的事,老夫代勞即可。”
“我需得看著蠱靈落封,才可安心,您這是信不過晚輩,還是信不過您那落雁沙?”
黃封瞪了我一眼。
我隻好將手揣在袖中,站在一旁,親眼見證黃封將人封進棺木,鎮以百十道靈符,抬出牢房。
皇帝怕夜長夢多,下令連夜下葬。
無碑無祭,未入皇陵。
…………
四月十六,黃道吉日,宜嫁娶。
八抬大轎,十裡紅妝,滿城皆慶,車馬盈門。
禮王娶的是側妃,但因是皇帝賜婚,新婦又是國公府的嫡女,排麵依然是給足。
一日繁冗終於到了頭,我坐在花團錦簇中,滿頭珠翠一身喜袍,透過薄如雲霞的蓋頭,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
紅燭搖曳,彩綢生輝,錦被繡著鴛鴦蝴蝶寓意成雙成對,上頭灑滿了紅棗、桂圓、蓮子、花生,寓意早生貴子,五穀盈盤寓意富貴綿延,貼上鳳戲牡丹的喜聯,寓意夫妻和睦。
一人推門進來,秤杆挑起鮮紅的蓋頭,寓意稱心如意。
然而既不稱心,也不如意。
郎無情妾無意,我即沒有初嫁女子的嬌羞與期待,他也沒有得償所願的滿足與欣喜。彼此一望,皆看出了對方的敷衍與冷漠。
西南軍與禮王府已不可分割,祥瑞與未來國君亦是綁在一起,太子病危玄策伏法,皇帝想以婚事為皇家衝喜,想要違逆已是艱難。
玄縉在外扮演著忠臣孝子,忍著膈應也不願退親。我幾經籌謀欲自敗名聲,為了家人最終放棄,況且為玄策超度需要贏得皇帝的信任,超度後三日便是大婚,再無時機。
皇命已定,水到渠成,不管是我還是玄縉,想要悔婚都是艱難的事。
玄縉將蓋頭擱置在一邊,閒散地坐在桌旁。
在外頭應酬一整日,他意興闌珊,漠漠看著我:“尋常女子出嫁,若非為離家而哭泣,也該一臉喜色,你這神情肅穆怏怏不樂,可是對夫君不滿?”
我搖了搖頭:“殿下知道的,蔚蘭並未尋常女子。”
“如你所盼,掀開你蓋頭的應該是誰?。”
“如我所願,沒人能掀開我的蓋頭。”
玄縉微微抬起下巴,頗為不屑道:“看來還是蔚家的姑娘心氣高,連皇家門楣都入不得眼了。”
“王爺哪裡的話,您天潢貴胄氣乾雲霄,不嫌棄蔚蘭粗鄙,能娶蔚蘭,是整個定國府的福分。”
“知道便好。”玄縉鼻尖兒冷冷一哼,眼神帶著不屑:“蔚臨在前線為國效力,於社稷有功,你既嫁入王府,以後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從前種種本王全當不知,以後不必再去什麼欽天監,更莫要再扮男裝外出,教人笑話了去。”
禮王訓完,便等著我回應,見我低眉順眼默不做聲,站起身,搖搖擺擺走到床邊,伸手抬起我的下巴。
他眉頭輕輕挑起,似在品評某件不夠完美的貢品,挑剔道:“品性差了些,臉還算不錯。”
而後那目光順著脖子,向領口望去。
我被他身上的酒氣熏得惡心,忍住怒火,輕巧一掙溜到桌旁,與他隔開幾丈遠。
玄縉愣了一下,轉過身陰沉著臉。
“我知道王爺想要什麼。”我抖了抖喜服上的瓔珞,好整以暇看著他。
“東方國師曾言,蔚蘭國之昌運,與紫微星相佐,大利於江山社稷,聖上在意祥瑞之說,祥瑞便要歸於禮王府;殿下更在意西南軍是否可控,有蔚蘭在,便是籌碼。”
玄縉呼吸變得粗重,語氣間充滿了傲慢:“知道自己是籌碼,便要做好籌碼的本分。”
“本分?什麼是本分,是這樣麼?”
我衝他笑了笑,緩緩抬手,解開頸間幾粒盤扣,將裡衣露了出來。
便見他瞳孔劇震,那張因酒氣泛紅的臉,刹時間褪去血色。
“你——”
他上前幾步,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嫁衣火紅,金線連綴,映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宛若天邊流霞倒映在水中,浮光躍金旖旎一片。
可襟口那抹白,卻似冷清的月,將喧鬨喜慶化作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