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是……在給他守孝!”玄縉臉色震驚,轉而暴怒:“你瘋癲了不成!”
上前幾步想要揪住我,眼前人影憑空消失,他徑直撞到桌角,紅燭瓜果合巹酒嘩啦啦掉落一地。
他張大眼睛,驚恐地環視周圍,見我一身禮服站在東牆燙金的喜字旁,冷冰冰看著他,不禁汗毛直立,下巴都開始哆嗦起來。
我見他額上流下滾滾汗珠,不禁啞然失笑,慢慢將扣子一粒粒合上。
“殿下莫怕,蔚蘭是個識時務的人,隻是一心向道,消受不起這份恩德。如今我身歸禮王府,算是應了星象所示,西南軍也已在您麾下,為殿下馬首是瞻。隻是蔚蘭心已疲倦,願伴青燈古佛,再難侍奉殿下,還望殿下成全。”
“你這妖女……”
他咬著牙說不出話來。
我不理會他的威脅,慢悠悠道:“蔚蘭近日占星,見紫氣東來,祥雲彙集,牛氣衝天狼,神光彙北鬥,唯獨帝星晦暗,此為異寶出世之兆,看來江山易主新帝歸位,指日可待了。”
玄縉剛剛一口氣被我堵在胸口,聞此言目光如爍愣了半晌,思緒間竟忘記了方才的齟齬:“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我看著他期盼的模樣,投其所好:“聖上常年服食丹藥,體內淤毒已深,已有卒中之兆,再等上三月,一切便見分曉。天下大勢皆在殿下掌控之中,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玄縉麵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也不再裝什麼忠臣孝子,他思量萬千,最終向我看來,讚歎道:“果然是顆福星。”
狡黠的光在眼底閃過,似與我達成某種默契,他心滿意足出門去,對站在門外的隨從道:“來人,將庫房那尊翡翠蓮花自在觀音像搬到側王妃那去。”
禮王一走,整個屋子安靜下來。
熾烈的喜紅映著滿堂寂靜,跳躍的燭火淌著無聲的淚,歡喜的嗩呐聲遙遠仿佛隔世。
不過是皮囊換了住所,心卻似沉進冰洋底。
翠果紅著眼推門進來,見我正盯著燭火發呆,走過來輕輕推了我一下。
“你這是何苦……”
她定然是在門外聽到了什麼,這些日子行事顛倒也不是一回兩回,估計早已習慣,又忍不住為我操心。
我安慰她道:“不必擔心,禮王正是用人之際,又有哥哥坐鎮西南,他不敢輕舉妄動,跟我撕破臉,對他沒好處。”
“我知你心裡還記著那人,可既然已經嫁給了王爺,也該為將來打算打算,總不能一直彆扭著過。”
將來……不會有什麼將來,玄縉即使繼位,又能支撐幾年,隻需熬過這段時日……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頭疼欲裂,揉了揉額角,對翠果道:“幫我鎖上門,勿許任何人進來。”
翠果急忙阻止我:“還是莫要再擺弄那些勞什子,都三日未歇息了。”
我隻得央她:“我的好姐姐,這是最後一次,蘭兒保證,子時便歇下。”
搖了搖她的手臂,翠果無奈歎了口氣,便出門替我守著。
我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
將累贅的禮袍脫下,扔到一邊兒,桌子清空,隻留兩盞喜燭照亮。袖中翻出個布包,白棉布纏了一層又一層,微微透出些血跡。
打開布包,一個臟兮兮的傀儡人落在平整的紅綢桌布上。
傀儡人身上簪滿銀針。
玄策被灌下落雁沙之後,我趁與禮王說話之際,在袖中以銀針封住傀儡人心、肺、脈搏與五識,做出假死之狀。
虧得國師技藝精湛,傀儡皮人作的分毫不差,也虧得我手法老練,最終騙過了黃封和仵作。
三日是最後的期限,若不拔去銀針,蠱靈也保不住他的性命。
此時的蠱靈已不是被桑染削弱後的蠱靈,它已被枯葉城的殺戮喂得腦滿肥腸,再次隨宿主轉世,出生既是凶胎,再想挽回更難。
銀針既落,傀儡人毫無動靜,像一片樹葉枯黃乾癟,任我如何召喚,皆不再回應。
燭光斑駁,它原先瓷白的皮質已近焦黃,胸骨凹陷,四個血口突兀著,那軀乾上橫七豎八裂開無數口子,更有一道紅痕從耳際劃至麵中央——玄策此前所受之辱,每一下我都親眼目睹。
落雁沙極其凶殘,我雖在匆忙中護住他心脈,可這副身軀已至大限,魂魄將出。
手指擔憂地撫過它眉心,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生氣。
劃開食指,將血依次點在傀儡手腳與額前,先穩住神魂。
再畫陰陽八卦陣,封死門,留生門,置傀儡於中央,因勢利導轉圜生機。
傀儡以我血為鎮,玄策半條性命都捏在我手上,半條命由蠱靈把控。
蠱靈會救他,可那會付出血腥的代價。
而我救他,也需舍我半條命去。
將精血凝於指尖,探在它心口,似甘霖落在久旱的土地,轉眼不見。
紅痕消失,傀儡依舊枯黃。
再一滴精血點落,似泥牛入海,杳然無訊。
第三滴精血,石沉枯水。
第四滴,第五滴……
第二十八滴精血被饕餮吞儘,二十八載芳華散為煙塵,麵前的傀儡身軀一震,胸骨凹陷的地方一點點抬頭,漸漸平複如初。
傀儡人四肢一彈,沒有五官的臉卻扭曲起來,好似在大口大口的喘息,渾身痙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