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縉推門進來的時候,我正縮在被子裡,咳成一團。
正是數九寒冬,屋裡火盆早就涼了,破窗漏了風雪進來,窗沿結著薄薄一層冰。
比冷宮更名副其實。
我幾乎將能找到的被褥全部堆上,整天耗子一般窩在床上,才能勉強不被凍死,即便如此,依舊傷風不斷。
肉體凡胎不中用,冷了發燒餓了眩暈,稍稍怠慢便停工罷休,縱使有鋼鐵般的意誌,也隻能躺平了休養生息,隻待春來日暖再徐徐圖之。
玄縉穿著一身明黃,站在一片狼藉中,舉頭望著結滿蛛絲的房梁,又低頭看了看積著塵埃的案幾,默不作聲。
管事的察言觀色,戰戰兢兢招人來抹桌擦地一番拾掇,沒過一炷香的功夫,整個房間窗明幾淨煥然一新。
可縱使小太監將那椅子擦得比臉還乾淨,玄縉的潔癖也是不可小覷的,便有伶俐的從院外抬來太師椅,順道還搬了幾個火盆,旺火一撥,整個房間明晃晃暖融融。
我沾了光,就著火盆伸手烤火。因是他突然造訪,未曾洗漱,隻籠著被子坐在床上,隔著火光與他大眼瞪小眼。
我與這位名義上的夫君已有兩年未見,他穩穩坐在太師椅上,看著我打完一個又一個哈欠,也未追究我無禮之過,隻默默道了聲:“委屈愛妃了。”
玄縉說這話時言辭懇切,眼中似乎有痛惜和不忍,好似對我這些年的遭遇毫不知情,更是方才意識到,由於他的放任,那些拜高踩低的雜碎將我怠慢致此。
我乾笑了一下:“聖上哪裡的話,您大人有大量,能容我活到今日,蔚蘭已是知足。”
先太子祛除詛咒後,不到兩月便衰弱而死,玄縉順勢承了太子之位,代國理政,隨即太章帝耽於修仙,服食過量丹藥卒中癱瘓,薨逝於景陽宮,玄縉繼承正統,年號正初。
前朝風雲迭起,後宮也不得安生,恰逢那年我與皇後沈碧雲鬥得冰火不容,致使玄縉臉麵無光,若不是大哥尚在西南軍中,恐怕連這妃位也早廢了。
其實我也不稀罕。
玄縉見我還是油水不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歎了一口氣:“愛妃這脾氣,若能改一改,能少受多少苦。”
彆,我在心裡想。
無非是禁足,又在起居上苛待了些,這些苦尚且受得,但若真的要我以妾室自居,伏低做小逢迎討巧,還不如殺了我。
心裡如是說,嘴上卻還得應和:“聖上說的是,若我能學著沈碧雲哭一鼻子告個禦狀,沒準能給自己哭出些許榮寵來,謀個貴妃位也未可知呢。”
玄縉知道我在奚落他,也不生氣:“以前的事,是碧雲過分了,如今她已被我廢黜,禁足壽康宮,已是吃了教訓。”
狡兔死走狗烹,左相到底還是失勢了。
子嗣與皇位,玄縉心中還是有計較的,他因左相的幫襯才登上皇位,不得不容忍沈碧雲這麼多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坐穩了江山才廢黜了她,再新納幾個嬪妃,子嗣自然接踵而來。
我笑了笑:“聖上這位廢後也是朵奇葩,頂著賢德的名聲壞事做儘,蔚蘭尚在定國府時她便敢賄賂沈太醫私改藥方,險些致我橫死,您身邊美人不是滑胎便是不能生育,她可真是容不得中宮之位有一點威脅。”
可算計到最後,到底還是大權旁落,朱將軍之女朱彤母憑子貴繼任皇後,左相樹倒猢猻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玄縉道:“彤兒已向我稟明,碧雲曾在她飲食中下過紅花,是你及時發現並為她安胎,這才保住麟兒,此事朕記在心上,如今沈碧雲自食其果,業已瘋癲,你就莫要再計較了。”
朱皇後是個有心的。
後宮是非多,原先我借口修道,懶得參和勾心鬥角之事,隻是無心插柳拉了朱彤一把,便教她一直放在心上。這些年若不是她暗中接濟,恐怕我也很難撐下來。
“原來那些醃臢事,聖上都是知道的,隻是懶得管,任由她草菅人命。”
“不過死了個翠果,愛妃都這麼傷心,不惜忤逆朕與黃道長相抗,隔著禁製也能讓沈碧雲噩夢不斷。可那日賜死玄策,也未見你掉一滴眼淚,你還說,是朕冤枉了你?”
玄縉語氣悠閒,不過死了個翠果,說起來跟死了個螞蟻一般,這些人被捧得太高,早已視人命如草芥。
可在我眼中那不單單是翠果,更是我在這深宮中唯一的依靠與溫暖。
我看著玄縉,自巋然不動。
“聖上舊事重提,蔚蘭還是那句話,落雁沙是黃封親自調配,屍身有仵作勘驗,下葬過程由左將軍把關,蔚蘭奉先皇之命為其超度,可整個過程都在您與黃道長眼皮子底下,又怎能憑借莫須有的罪名,全賴在蔚蘭頭上。我要有那起死回生的本事,早就離開皇宮逍遙自在去了,怎會被困在此處忍饑挨凍。”
我探向門外,看到院中鶴氅一角。
“今日黃道長也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