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山,也叫石橋山,岩山寺便坐落在山腰上。山寺懷抱翠竹,環境清幽,住持圓佑師承高僧玄奘的弟子普光大師,故而南州雖為下州,地處偏遠,但是岩山寺作為南州第一大寺仍是香火鼎盛,甚至有不少鄰近州縣的香客特意前來禮佛。
寺內不僅廣納善男信女,也允許士人借宿以便讀書習業。早在高宗時期,南州便出過借居寺內自學成才的解元,不少貧苦的學子也紛紛效仿,竟形成了一時風氣。雖然南州也有小規模的地方官學,但招生人數極少,能夠入學的大部分都是本地官員的族人後生。
一些民間私學便以書院的形式開辦起來,教書先生多是已經辭官或致仕的舉人,這種書院沒有門第的限製,講學時間也相對自由。風清穆把阿虎送去的便是開設在岩山寺竹林中的講授經學的書院。這次進書院學習,阿虎會借宿寺中,等半月以後再下山。
風清穆從佛殿走出來,正好遇上住持圓佑法師。
“阿彌陀佛,風施主彆來無恙。”
“一切安好,圓佑法師這是要去誦經嗎?”
他便解釋道:“顏夫人為亡夫手抄佛經,圓佑感念其心,願召請弟子與我一同誦經超度。”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打擾了。”
風清穆同法師道彆後,繼續往觀音殿的方向走去,她猜測顏夫人未曾走遠。
果不其然,她沒走多遠就看到了剛剛供奉完觀音菩薩的顏夫人,顯然,對方也認出了她。
“風娘子。”顏夫人未施粉黛,麵容顯得有些憔悴。
“顏夫人節哀。”
她看著眼前充滿愁苦倦色的女子麵龐,不禁想起上個月還能在穆如齋見到的場景——顏夫人是穆如齋的常客,又生得一副好容貌,令她格外印象深刻。
顏元夫出事前不久,顏夫人也曾經到訪穆如齋,還預先交付了訂購琉璃的定金,隻是未曾想,再見麵時竟是如此光景。
琉璃,在佛語中是消病避邪的靈物。就在一個月以前,顏老夫人咳疾加劇,日夜難寐,身為顏家婦的顏夫人也憂慮不已,便想以琉璃祈福庇佑。可惜當時穆如齋隻剩下幾隻常見的盛放香料的琉璃小罐,於是她便答應再往南海走一趟碰碰運氣。
可等她再回到南州時,竟得知是顏元夫先於他母親而去。人世間的悲歡因果,如何不讓人感慨。
“還未曾當麵謝過風娘子,那對琉璃杯盞我日夜供奉於先夫的牌位前,隻是母親不願睹物思人,那串寶珠便陪伴著先夫一同安葬了。”
岩山寺的誦經堂傳來僧人們做法事超度的木魚聲,顏夫人再也忍耐不住,終於是撫著胸口痛哭垂淚。
風清穆看著顏夫人被貼身侍婢攙扶著走下山門,一時之間佇立良久,才緩緩看向觀音殿內——菩薩頭戴化佛寶冠,瓔珞環釧,手持楊柳枝立於蓮花台上,悲憫地注視著女供養者們。
顏元夫故去時,膝下僅有兩女,均為妾生。顏夫人雖多年無子女,但持家勤勉,又恭敬孝順,深得顏老夫人的喜愛。壯年守寡,卻無親生子女,在世俗人們的眼裡,要麼隻能過繼一子為夫守節,要麼在喪除之後改嫁再醮。
風清穆不知道那位夫人的意願,更不知道她今後將作何打算。誦經堂的梵音不絕,她恍然了悟,竟生出自嘲之意。她自己想要走的,不正是第三條路嗎?
三年前,她為岩山寺捐資建幢,請求圓佑法師為自己授菩薩戒,但被婉言拒絕。
圓佑說,她還有凡塵諸事未清,時候未到。
可是罪過業報就如塵世中的浮光與晨露,雖常見卻又總讓人忽視,隻有每每自省時才發覺早已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