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穆卻隻是微微一笑,說道:“自那以後,我便不會在意其他人如何評價了。世間商人為下等,自然有關的評價不會太好——就像你之前說我是爽意灑脫之人,卻仍要欲揚先抑地貶低為商的價值,我並不是怨懟,隻是想闡明自己的觀點。”
她並不像歐陽泉那般看重外界的認可,也不喜陸離自矜下作的為商手段,她從十三歲起行商走貨,學會的是自尊自愛和自持。
裴喜君明白她的意思,也察覺自己有些唐突了。
“抱歉,我其實並無意評說商人這個身份,但仔細想來,是我之前一直認為商人總是蠅營狗苟、追逐小利,所以會覺得歐陽泉身為商人卻附庸風雅是令人同情,而你身為商人但清爽磊落是令人敬佩。”
臨走前,裴喜君又想起什麼,轉身對風清穆說道:“雖然我不曾見過你所說的那種茉莉花油,但我認為那一定很適合你。”
風清穆真誠地笑了,她看著對方走遠的背影,最終還是沒說出那句話。
蘇味道的那位學生,他也姓裴。
那是聖曆二年,她十五歲,第一次來到洛陽。她在神都一呆就是三年,而一切都是從耶塞漫花開始的。
第一支耶塞漫花是同行的胡商在分彆時贈予她的。
後來她發現洛陽城的娘子郎君似乎都喜飾花,於是從胡人手中買了一些,憑借著賣花賺到能養活自己的本錢。
再是遇上蘇味道之後,短短幾天賣花的收入竟然能有不少盈餘。但很快坊市間出現了不少競爭對手,再加上受到指責和其他乾擾,她不得不另謀生計。
第二份生計是在胡粉鋪子看店,但很快又因為偷跑出去看幻術表演而虧了工錢。
再後來她誤打誤撞進了胡肆,被老板娘一眼挑中留下來,竟也跟著胡姬學起了舞蹈。當那些鴻臚寺的官員下午來的時候,她是最勤快的跑堂,但到了晚上,繞著胡人在酒桌上跳舞的竟也是她這半個漢女。
靠著胡肆的臉熟和人脈,老板娘還幫她找了一份官府雜工。她通幾國胡語,又手腳伶俐,正巧趕上神都的幻術大賽,便招錄進鴻臚寺做了臨時譯官。
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蘇味道已經被貶去做了地方刺史,狄仁傑也過世許久,轟動一時的沙斯案還未了結,有舊友赴京應考終得相見,但涼州的通信卻因寇亂中斷。於是,她翻出稍有褪色的貨箱,重新做起南北走貨的行商。
後來走過無際的沙漠,仰望滿目的星辰,也曾盤桓在玉門關前呼吸著粗重的沙礫,在萬裡敦煌道上看見西風吹雁、胡雲迎霞,她也會想念自己在最無畏的少年時候短暫地享受了洛陽的浪漫與繁華。
她見過最美豔的胡姬,也看過最秀麗的兒郎,窺視過最凶猛的異獸,也嘗過最醇香的佳釀。
九天佛塔,神詭奇謎,她瞻仰通天浮屠,也沉迷異國幻術。
那個時候的神都洛陽有大唐最燦爛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