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你先聽醫生的話,該注意的要注意。過幾天我去問你小姨哪種藥膏不容易留疤。”小媽打量洛木的傷疤,聲音有些微弱,生怕嚇到麵前這孩子。
洛木抬頭注視著她,小媽的目光中充滿愛憐,猶如與生俱來就擁有的。可歲月不忍,在她眼角刻下年歲的痕跡。
“小媽,我不會留疤的。”洛木提醒她。
“女孩子臉上留疤可就不好看了。”小媽好像並沒有明白她的意思,獨自呢喃道,歪著頭打量洛木臉上的傷痕。
那條傷痕沿著嘴角,直接開裂到右下顎。已經結痂的傷口,就算輕抬唇角小聲低語,卻依然會隱隱作痛。
可小媽卻並不詢問她原因,隻是那悲憫的雙眸緩緩震顫著。擔憂與惶恐混雜著,悲從中來。
洛木乖巧著坐在沙發上,觀察著小媽從藥罐中取出一指腹大小的藥膏,動作輕緩又熟練,點塗在洛木的傷口上。頓時一陣涼意與痛感相結合,洛木下意識顫一下。
藥膏塗好後,小媽小心翼翼注目著洛木的容貌,指尖輕輕劃過她的麵頰。
“小姑娘都長成眉清目秀的大姑娘咯——誒,你是不是哭過了?”小媽頓了頓。
洛木眨了眨眼,掩蓋住疲憊,低聲道:“沒有。”
“我看你一回來眼睛都是紅絲,就連眼尾都泛紅。”小媽輕揉了揉洛木的眼尾,“是大姑娘咯,有了心事,就不和小媽說了。”
洛木一回想那燈光下模糊而又熟悉的麵龐,不禁鼻尖一酸。深吸口氣,隨便編一個理由搪塞:“回來路上風確實大了些。”
洛木快速壓了壓眼角,視線逐漸清晰,情緒有所緩和。
空曠的屋子中隻有她們兩人,而今晚父親不歸宿,特意讓洛木照顧好麵前這個繼母,多陪陪她說話,不要惹她生氣。
“楚江的風確實挺大的。”小媽低頭,將洛木的話重複道。
此刻氣氛陷入沉默,窗外樹枝吹打著窗的邊緣,沙沙作響,擁抱著清冷的月。冬日的夜燈比夏日少得多,多了幾份肅靜感。
許久,洛木起身將煮好的薑茶端來,微微幫她吹去熱氣,感覺溫度適宜後遞才在她的麵前。小媽緩緩道聲謝,目光慈悲。
小媽抿了幾口,便將裝著薑茶的瓷杯放在茶幾上。洛木見她連放置的動作都帶著顫抖,手臂上的青筋突起清晰可見,手臂沒有適當的脂肪填充,猶如枯萎的殘肢。
“或許這家有些清淨了。”小媽垂著眼,淺笑道。
早年她優雅高挑,女性的魅力在她身上淋漓儘致。自信、優雅、且美好。可就是焦慮纏繞著她,神經緊繃讓她整宿整宿都睡不了一場好覺。生理與心理的疲憊折磨著她,讓她日漸消瘦。
人在最挫敗困頓的時刻,抬頭仰望的,能信仰的便是宗教神學。妄想著尋求聖人保佑健康,能為人指點迷津,告訴一條正確並且走下去會幸福的道路。
所以,她的手腕上常年戴著的是從廟裡求來的紫檀手串。
洛木視線一轉,此刻她確實想問出塵封已久的疑惑。
“那當初為什麼不打算再和我爸要一個?”
洛木撇了撇嘴角,神情並不自然。她很明白父親的心性,以傳統的觀念中血緣尤為重視,而卻是她一輩子都解不開的鐐銬與枷鎖。
小媽本是一陣驚愣,隨後又眉眼舒展,抿了一口薑茶。
“因為我有阿樹和阿木就夠了。”
小媽目光柔和,語氣輕緩。
洛木明白了,那是她的真心話。
洛木總覺得她與生俱來就是適合做母親,可小媽沒有讀過太多書,她對孩子的愛意來源於她對生活的愛意,來自對生命與天理的敬畏,是天地間凝聚的神話色彩。小媽也信仰著宗教,洛木卻總認為她比神明都慈悲心腸。
小媽嫁過來的時候年紀才二十九,身邊的親戚家人總唆使她再要一個孩子來栓住洛誌誠這個爆發戶。就連洛誌誠都曾向她旁敲側擊過不止一次。她雖是溫潤柔和,可心性堅定,堅決不願。
這樣的想法是從初見幾次洛木後,九歲瘦瘦臟臟的洛木躲在桌子下麵,像受了刺激的刺蝟,將自己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若有人靠近,她就尖叫得刺耳。目光像猙獰的小獸,高度警惕的同時,又流露一絲恐懼。
之前有親戚試圖安慰挽回這固執的孩子,可次數一多,疲倦與厭煩產生,隨後皆擺擺手,放棄對這孩子的教導。
可那一天,小媽在不遠處陪著她從天亮到天黑。
這些事,小媽從未與季榕樹和洛木說過。
“有你們,我就足夠了。”小媽嘴角微抬,指尖撇撇遮住洛木眼前的碎發。一個傳統女人被長期灌輸三從四德,以至於她的滿足來自家庭的美滿,家人的健康,兒女的成長,僅此而已。
她,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唯獨不是她自己。
“看著你們成為很優秀的人……哦不,成為你們想成為的人。”小媽抬眼,凝望著窗外的樹枝搖曳,不禁笑道:“那該多棒啊。”
洛木靜靜聆聽著她的呢喃,緩緩點頭。
“那你呢?”小媽突然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