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木湊近她的耳側,壓低聲線呢喃道:“不過我問了價格,溢價嚴重,加了關稅運費其他費用都不值這個價。你若喜歡,我去日本幫你再聯係就是了。”
精打細算,是洛木的強項。
溫熱的氣息惹得晏清竹側耳後根發癢。晏清竹回望那人,左眉微抬,狡黠的目光注視著洛木,語氣露出一絲戲謔:“你會覺得我喜歡嗎?”
不虧是金主,討論的是喜歡不喜歡,而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洛木頓時瞳孔一愣,意識到自己好像被耍了。歎了一口氣,隨後用手推開她,沒有好氣道:“你眼睛都要貼上去了。”
會展還未結束,洛木餘光看向窗外,來自淩陽雨季獨有的悶澀與壓抑。可剛出會展門口,本淅淅瀝瀝小雨恍惚間傾瀉而至,毫無預兆。
暴雨掩蓋這座城市的燈紅酒綠,取而代之,唯有雨水洗滌萬物的喧囂。烏雲鋪滿淩陽的天,連排的路燈在雨中映射出光線,在漣漪的雨季中破碎又重合。
洛木不禁蹙眉,凝望著雨水洗滌紅瓦滴落在地麵。
會展距離商業區不遠,可位置位於古街,再加上此刻是下班的晚高峰,叫車打車確實不實際。
洛木知道這段時間是淩陽雨季,所以出門前就備好了傘,隨便給金主也準備了。可古街排水措施不太行,路麵積水,怕是一踩下去,確實有失體態。
何況——
洛木將手裡的傘攥得更緊了,頭腦一片空白。視線緩緩落到自己剛花重金買不久的高跟鞋。
服蛋了,一腳踩下去,怕是直接報廢。
“現在晚高峰,王哥說來這的交通都堵死了。”
晏清竹緩緩放下電話,不緊不慢,情緒並沒有受這場大雨的侵蝕。晏清竹歎了一口氣,神情露出一絲慵懶:“這裡離我居住的地方挺近,不然——走路回去?”
他娘的!
晏清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洛木頓時傻愣,感受到麵部的肌肉都在抽動。抬眼望向那人,睫毛微顫,幾次想說的話最後都止於口。
“嗯?”晏清竹疑惑,兩人不禁對視。
許久,洛木揪著自己的外套下擺,艱難吐出幾個字:“這鞋子不能沾水……”
洛木話剛說完,隨後晏清竹便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背你回去?”
洛木不禁嚇得退了幾步,麵色蒼白,下意識拒絕:“不用!”
哪有讓金主背回家?!
怎麼能收了便宜還賣乖的道理?!
還有沒有天理了?!
晏清竹低頭凝視著這人的窘態,卻異常平靜。目光如春日潭水般溫和,嘴角微翹。
伴著空氣中的淺霧,洛木才發現,麵前這人身上有著若近若離的隔閡感,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令人捉摸不透。
若是十七歲的晏清竹,定會笑出眼淚,以各種方式打趣她。
可如今,晏清竹並沒有這麼做,隻是淺笑著,像清風吹過般從容。
大雨滂沱,張揚地、肆無忌憚地傾瀉在這座城市,將所有情緒捶打得支離破碎。
許久,晏清竹深呼吸,嗓音低沉沙啞。思考片刻,才一臉正經地說出不正經的話:“不然,我們脫鞋直接走回去吧。”
“啊?”洛木還沒反應過來,沒想到麵前這個背後靠著兩大家族企業的女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雨現在一定不會小的,”晏清竹收回視線,將目光落在遠方,會回頭看向洛木,低頭詢問:“你若是不想也沒關係——”
洛木反複跺腳,激動地喊出了聲:“我想!”
我從開始就這麼想了!
那一秒,洛木突然感受到隻有晏清竹才能懂得她奇奇怪怪。
一個是荒謬無極的蠢想法。
一個是趨於瘋狂的執行力。
“走啊。”
晏清竹向她示意了一個眼神,與洛木一同將自己的高跟鞋一手提起,一手撐著傘,衝入大雨的喧囂之中。濺起的水滴打濕褲腳,晏清竹回頭轉身麵向那人,那一刻,笑得肆意。
每落一步腳,地上的水花濺起,隨之而來興奮湧上心間。晏清竹走在身前,撐著傘,不禁頻頻回首,笑聲張揚,卻蓋不過嘈雜的雨聲。
“其實我很想這麼玩了!”晏清竹放聲大喊道,長發飄散在身後,發尾早已被雨浸濕,可笑容明媚而又深刻。
其實我很想這麼玩了。
因為在此之前,一定不能這麼玩。
二十出頭的年紀,夢境就被按下終止鍵停留在夜裡。
那一夜,沒有任何準備,沒有任何預兆,天就這麼塌下來了。淋漓的冷汗,毫無血色的臉,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唇,痛苦地與曾經稚嫩的自己永彆。
那一天,莫名多了眾多聚集的目光,又吵鬨又蠻橫,望向晏清竹。所有人都在期待著她的恥辱與匱乏,所有人都等著向她吐唾沫。
被迫推向成年生活漩渦的人,是沒有任何儀式的。
雨季的古街少有人來往,雨水衝走枯枝殘葉。此刻兩人猶如躲進無人知曉的世界中,那裡沒有人情世故、沒有趨炎附勢、沒有卑躬屈膝。
二十六歲的晏清竹,在這一秒,她不再是年少有為繼承家業的晏家長女,也不是培育出學術界天之驕子的晏大阿姐。
她是她自己。
什麼比光速更快,時間本身。
洛木凝望著她,甚至還以為,彼此還都是十七歲。
“你都二六的人了,幼不幼稚啊?”洛木相同方式回複著她,提著高跟鞋,可麵容的嘴角止不住上揚。
那也是洛木的想法,到底說不清誰比誰更幼稚。
“你都二六的人了,轉眼就六二了!”晏清竹笑得抽筋。
不論十七歲也好,二十六歲也好,晏清竹從不給洛木反擊的餘地。
眉眼舒展,是深秋原野尋不得去向、遼闊山海都鎖不住的自由。可這不服萬物的清風修竹,終將為一片樹林停留。
急驟嘈雜的雨聲中,洛木聽出那人的意思。
此刻,洛木深切感受到,那人狡黠輕狂的目光與當年相像。
抬眼間,一切恍如隔世。
就好像還在楚江天中,還在炙熱的十七歲。
恍惚間,洛木回想到高一時期在夏日的教室裡翻看著泰戈爾的詩集。
“歲月荏苒,始終是她換用無數名字與裝扮,在無數深悲極樂的時分,撼動我的心。”
那時候,十六歲的洛木並不知道什麼意思。
此刻,二十六歲的洛木頓時領悟了。
大雨滂沱,雨勢傾瀉、飄灑、敲打著一切。笑聲與雨聲相互交錯,那是洛木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悲喜交集時刻。
請容我懈怠此刻,陪在你的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