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幼時的晏清竹目光總是亮晶晶,泛起幾絲晏語看不到的悲憫。她揉揉晏語的腦袋,為她拍拍肩上蹭起的灰塵。
最後晏語也隻聽到晏清竹的一句:“晏語開開心心,不需要知道。”
晏語再一次望向晏清竹,這麼多年,晏清竹到底有沒有變。
聽到晏語說不想結婚,晏清竹沒有什麼反應,反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那就不結了,你開心就好。”
停頓幾秒後,晏清竹又夾了一塊肉放在洛木碗中。看向晏語,話鋒一轉:“要住幾天?”
“初二就走,我去華海向母親問個好,也替你那份走個形式。免得外人說晏家女都是不仁不義。”晏語垂下眼,說著這幾天行程。
晏清竹聽到“不仁不義”四字時,雙眸逐漸眯了眯,滿臉不屑。
這個詞,曾經不斷回響在父親的葬禮上,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友竟天真以為這樣就能折斷晏家人的脊梁。
晏語繼續補充道:“明天初一我想去看看父親,長那麼大,上一次看他還是我七歲的時候。”
隻是晏清竹點點頭,沒有任何細微的情緒。
而身旁的洛木卻露出幾絲擔憂狀。
“你彆早死,在國內你是我最後的念想。”晏語整理吃完的碗筷,起身又將目光望向晏清竹,猶如凝望著深淵裡的最後一絲微光:“阿姐是個王八。”
隨後她一鼓作氣將行李箱扛到了二樓,“砰”的關門聲震耳。
“晏語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洛木還以為是什麼流行語,有些詫異。
“小時候晏語不知道為王八是什麼意思,就聽人說可以活得很久,長命百歲。”晏清竹嘴角微翹,放下擺著的嚴肅顏麵,目光化為柔和。
“然後她就在新年願望中寫著‘阿姐王八’,還貼在家裡最顯眼的地方。”
最後小晏語知道原來王八是烏龜時,又自己哭了好久,讓晏清竹也哄了好久。至於為什麼哭,晏語那時候說阿姐怎麼會和烏龜一樣醜。
惹得那時的晏清竹哭笑不得。
洛木忍不住笑了一聲,想來妹妹和姐姐一樣。
都是明明心軟得要命,卻嘴硬得不得了。
“你還能忍啊?”洛木將餐盤一排排整理好擺在洗碗機內,笑著打趣晏清竹。
而晏清竹反倒是學著晏語的語氣,故意調侃說道:“木子姐王八。”
“彆,我可忍不了。”洛木笑道,“罵的可真難聽。”
整理好衛生,洛木才發現海膽蹭蹭腦袋,將海膽抱起走向客廳。
而目光回神後,剛好與晏清竹相對視,洛木才想起明日就是大年初一。本是喜慶紅火的日子,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會在這日子去墓地。
洛木慢慢順著海膽的柔毛,疑惑問道:“話說初一去墓地嗎?不是太好日子吧。”
可話語剛落在地麵片刻,晏清竹神情驚惶,猶如腳踝蔓出猙獰荊棘般的鎖鏈,逃脫不得。
好似這句話,剝奪了晏清竹的所有感官。
緩緩,晏清竹極力擠出幾絲微乎其微的笑意,聲線細微:“那是她的父親……”
洛木恍然大悟,揉毛的手瞬間凝滯住,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那是晏語的父親。
是晏語無可厚非,毫無質疑的父親。
親女兒去見父親,本就是沒有什麼問題。
而麵前的晏清竹,不過是披著晏家長女的軀殼,假戲真做罷了。
“阿……阿竹,對不起。”洛木吞吞吐吐,真是要被自己蠢到了:“我……不是故意的……”
晏清竹取出一顆橙子,動作溫柔,輕輕切好擺盤。
她瞥了一眼驚慌的洛木,不自覺淺笑:“你又沒做錯什麼,道什麼歉。”
可聽到晏清竹這句話,洛木的目光還是露出幾絲虧欠。
淡淡的憂愁宛如是晏清竹與身俱來的底色,這麼多年都揮之不去。像是又淺又薄的月影落在漫山遍野,隻要抬頭,就不能不見月。
電視屏幕間的春晚逐漸進入倒計時,陽台外陸陸續續已經放起煙花。洛木從落地窗望去,煙火絢爛,也隻存在這片刻的狂歡。
無所謂,人活著不過也是為了幾場霎那的瞬間。
這新年與以往不同,倒是少了點儀式。洛木笑笑,倒也是挺有意義的。
洛木懷中的海膽蹭蹭腦袋,而恍惚之際身後被摟緊。晏清竹將下顎靠在洛木的肩頭,細聲喃喃道:“新年快樂。”
晏清竹偷偷將鼓鼓的紅包塞在洛木的口袋中,還未等洛木反應過來,晏清竹並沒有留給她說話的時間。
晏清竹先發製人,問道:“明天,你要一起去嗎?”
“嗯?”洛木疑惑,泛起一絲鼻音。
晏清竹呼吸平緩,等待著洛木的回複:“一起,去見我父親?”
有時候飄渺的、毫無終止的思念,是連鬼魂都難以逾越的那份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