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問語,淩景途撫平江渚衣領皺褶的手一滯,然後似喜含悲地彎了彎嘴角:“喜歡。”
“是喜歡的。”江渚在心裡默默低喃著,隻可惜淩景途柳環上的字與他無關……
想到這裡,江渚腦海裡莫名湧現一片苦楝樹林,那種苦澀的餘味充斥在舌尖,即使他再不想追問,有些話一時也無法吞咽,以至於他咬過下唇,還是不肯作罷地問了一句:“那你喜歡……你咬過的那個人嗎?”
淩景途想是沒料到江渚會轉而問他咬痕的事,他眉心一擰,眸眼裡猶如落了幾片雪花,乾淨但破碎。
良久,他才悄然攤開一片真心,輕聲說:“喜歡。”
喉嗆裡是楝樹的苦澀,心裡卻是青梅的酸澀,江渚自嘲地笑了一聲,孤注一擲地問:“這兩句喜歡,有區彆嗎?”
淩景途看著他:“沒有。”
江渚:“……”
“睡覺!”短暫的沉默後,江渚發泄般吼了一嗓子,接著唯恐某人聽不懂似的,多此一舉地補充一句,“各睡各的!”
看著江渚大被蒙過頭,淩景途悵然若失地守在他旁邊,過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房間。
聽到一霎短促的關門聲,江渚慌忙撩開被子,不知所措地支起身瞅著那扇虛掩的房門,直到在客廳裡一陣搗鼓的淩景途突然又開門進來,他才重又把自己蒙在被裡,咕嚕著眼珠子茫然窺探著房間裡的動靜。
淩景途知道江渚沒有睡下,他猶豫須臾,輕輕附下身,隱忍地抱了抱縮在被裡的人,然後又輕手輕腳地離開,隻留下安放在床頭櫃上的一杯給江渚解渴的溫水。
覺察到淩景途輕柔的動作,江渚撒氣似的拽開被角,然後趴在床上呆訥地看著那杯可解憂愁的清水,並時不時地瞥一眼房門的方向。
然而直到江渚睡下,淩景途也沒有再推門進來。
接連兩日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江渚即使心事重重,但這一晚卻是睡得深沉,期間雖感覺到有人湊過來占過他便宜,可濃重的睡意根本不給他睜開眼瞧仔細的機會,便又攜著他墮進了迷離的夢魘中。
漫天的飛雪猶如被寒風折斷的枯枝,堅韌地劃過耳邊,同時又仿若百鬼嘶鳴,生生將人拖進寒徹骨髓的冰天雪地裡。
江渚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胡亂摸索著禦寒的東西。然而他還沒有抬起手臂,手腕上一股措不及防地下墜感卻硬將他手拽了回去,他試著掙了掙僵滯的四肢,但緊隨而至的卻是一陣脆裂的碰撞聲,像是玻璃製品忽地落地的琮琤聲響,又像是空蕩蕩山洞裡傳出的滴水的聲音。
多年的小心謹慎使江渚驀地睜開眼,可乍然闖進瞳仁的白幕逼著他不得已把刺痛的眼睛慌忙閉上。
那是一種恍若吞噬一切的白,是一種踩空的暈眩,而江渚用力晃了晃腦袋才擺脫這種脫力的感覺,勉強意識到自己當下處於什麼境地。
幾條冰鑄的鎖鏈將他錮在前後皆沒有著落的雪地裡,鎖鏈一方纏在他身上,一方雖沒有固定在無堅不摧的死物上,但卻往後死死拽著他,無論他如何掙紮都無法使自己逃離鎖鏈的束縛。
“淩景途!”
惶恐之下,江渚禁不住高喊淩景途,可茫茫雪地裡除了鋪天蓋地的白,連個鬼影都沒有。
江渚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裡還是真實的,他能感覺到戳入骨縫的寒冷,凜冽的風雪不住地嗆入他口中,將他的聲音撕成慘不忍睹的碎屑。
而就在他偏過頭避開寒風之際,臉上忽地襲來一霎皮開肉綻的疼痛。
江渚一怔,等到燙灼的濕意緩緩淌過他側臉,繼而在雪地裡綻出一片殷紅時,他才露出難忍的痛苦相。
然而那些如刀片的風雪並沒有同情他,猙獰的狂風將雪刃裹挾成一朵鋪展開的巨大雪花,猛地撲向了他。
“啊!”
江渚第一次因一場毫無由頭的噩夢駭出一身冷汗,他惶惶不安地打量過自己,不由得慶幸這隻是一場夢,否則那漫天的雪刃如果真得砸向他,他八成會被剝皮削骨成一具骷髏。
而這幾天,前一晚還在鬼畫裡差點被燒死,這一晚卻又變成了無儘的刀風雪刃,江渚難免疲憊地輕歎一聲,昨晚那些壓抑的心事也因這場噩夢遜色不少。
於是他整了整心情,抬高聲音呼喊淩景途。可惜裡裡外外都沒有應聲的人。
昨夜的大雪想是消匿了喧囂,此時窗外有光照進來,分明是窗明幾淨,但房間裡卻是塵埃落定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