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橋 等著灑孜然嗎(1 / 2)

冬日破曉之前的天空也像陪世人荒唐大醉了一場似的,把那些剛冒出頭的微醺曦光揉碎在薄霧中,零零散散地灑了一地。

江渚就這樣踉踉蹌蹌地踏著滿地泛著寒光的銀色,背著近半米高的竹筐,掛著裝死的耗子,被什麼拖拽著一般走出鬼門關的南石門,走過一段黑漆漆的黃泉路,站在了山風凜冽的陡峭崖邊。

此時,彭老用符鶴給他搭起的長橋正架在浸透肅殺之氣的忘川河上,仿佛隻要他跨過這些符鶴,他與淩景途共同經曆的一切便會被永久地隔斷在彼岸,或是被沉默的忘川河水吞沒。

早在崖邊候著的彭老等來江渚後又嘮叨了幾句提醒的言辭,然而江渚一直顧著捕捉漸漸稀疏的夜色,根本沒有在意彭老說了什麼,他僅盼著這幽邃的陰翳能再執著一些,這樣一來,他隻要稍稍低頭就能將自己的神色埋藏在沉沉的暗影下,不會有誰察覺出他發紅的眼眶裡快要兜不住的情深意重。

隨後,在鼠哥唧唧歪歪的耗子音裡他胡亂點頭應了一聲,便低頭踏上了咒紋湧動的符鶴長橋。

直到走到一半路程時,悶著頭不住往前的江渚忽然停下步子,整了整勒得他肩膀隱隱發痛的背籠,然後情難自禁地回頭看了看。

忘川河上始終彌漫著厚重的雲蓋,上下皆是漫漶一片,即使有光透過也驅不散周遭彌漫的霧氣,所以他回過頭看到的隻有蒸汽騰騰的荒蕪,連對岸彭老的身影都被遮蔽了,如果不是腳下還有隱隱綽綽浮動的紅光,他恍惚間竟有種墮入深淵的慌懼,以及心事凍結期盼落空的孤獨感。

而緊接著,那些符鶴似是察覺到他身上周旋不減的涼意,倏地加重了朱砂色調,以至於滿目的霧瘴都像浸染了火燒雲的熾烈。

剛睡過回籠覺的鼠哥似是感知到什麼,從江渚長袍衣襟間探出頭,吸了吸凍僵的鼻子,並迷瞪著眼神掃了一圈。

不過他剛醒,一時還分不清東南西北,於是隨江渚呆愣了大概兩個鼻涕泡破碎的工夫,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接著慌亂撕扯著江渚衣領,差輩地亂叫道:“祖宗啊!都快火燒腳趾頭了,你倒是趕緊跑啊!還傻站著乾嘛?!等著灑孜然嗎!”

聽到鼠哥恨不得摑他兩巴掌的焦急吼聲,江渚這才意識到那些如妖魅般席卷而來的紅光壓根兒不是繚繞符鶴的咒紋,而是裹挾著霧氣的實實在在的火光。

竹樓內,被江渚安置在床上的淩景途心急之下好不容易才壓製住隱魄刀的死氣,胸口被江渚印留的符咒這才隨之漸漸消逝。可其手腳的麻痹感還沒有消褪,所以當他不管不顧地翻過身下床的刹那,禁不住一個趔趄跪倒在了床邊。

門外聽到動靜的遊蘢推門進來後一驚,急忙去扶跪地的淩景途,但他剛伸出手碰到淩景途時,卻被淩景途反抓緊手腕,問他:“豬兄呢?”

看著淩景途眉目間湧現的焦灼,遊蘢急忙縮回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後腦勺,支支吾吾地說:“門,門主,你醒了……餓了嗎?彭老走的時候讓我做好了早飯,你要是餓,我去……”

“彭老他們走了多久?”

突然被厲聲問語打斷,遊蘢不敢直楞楞盯著麵色不好的淩景途看,他咽了下口水,忍不住轉頭瞥了眼窗外。他當然知道淩景途所說的“他們”還包括誰,而他自然也舍不得江渚他們,畢竟隨江渚離開的還有曾答應教他占卜卻食言而肥的大胖耗子。

淩景途見他為難並沒有繼續追問,況且現下這節骨眼上他也顧不得盤問什麼,再者清冷的窗台也已經給了他答複。如今江渚不僅鐵下心走了,還妄圖不給彼此留任何念想,否則也不會自欺欺人地帶走他們的“見證”。

之前是他狠下心想丟下江渚,如今卻被江渚拋下,淩景途即使自知不該強行挽留,但心口絞動的痛楚還是蒙蔽了他心緒,他抵不住想把人找回來的衝動,所以隻遲疑了片刻便赤紅了瞳仁,動身去了鬼門關南域。

一旁的遊蘢本打算依著彭老的叮囑試圖阻攔,可一看到他們門主為了去追江渚連讓人鬼膽顫的大刀都喚了出來,他一時也像被彭老符咒捆縛住手腳一樣,根本挪不動步子,又或許在他心底也盼著淩景途能把江渚勸回來,這樣的話,等阿宵醒來就不會跟上次那樣纏著他可憐巴巴地追問自己爹爹去哪了。

如此一想,遊蘢瞧了眼外麵漸明的天色,轉而去看阿宵醒了沒有。然而等他跑遍整個小院都沒有尋到阿宵的身影,現下小院內除了他一個大活人,就隻剩下江渚有意留下與阿宵做伴的老貓。而此刻老貓確實還在,孩子卻沒了??

還不知道阿宵又丟了的彭老擔憂地盯著橋頭燒成灰燼的符鶴,隻祈禱江渚能聽從他的叮囑,千萬彆回頭,也彆停留,快些通過即可。

可彭老不知道的是,他對江渚說的話早就隨山風飄到九霄雲外去了,而讓他擔心的大活人此刻正拖家帶口地玩命往橋尾狂奔,時不時還傳出幾聲不合時宜的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