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夢擦了擦淚,問:“有沒有熱水分我一點啊?我今天沒有打熱水…”
“給你打了,下次記得還。”唐招娣把手搭在課本上,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慕容又摸出煙來點上,唐招娣皺了皺眉說:“你少抽點,寢室裡烏煙瘴氣的。”
“你開窗不就好了,廢話那麼多!”慕容朝著她吐了口煙圈。
“你還是彆回來吧。”唐招娣看了她一眼。
“要你管。”慕容說。
莊夢洗了臉覺得舒服一些,又泡了腳,躺在被子裡。
身上很冷,她輕輕地打著抖,看著枕邊的阿寶同學,一顆心隻覺得碎了又碎。
唐招娣看完了書,把台燈關了,宿舍裡就黑下來。
莊夢睜著眼睛,一晚上都閉不上。腦袋裡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麵,沒有一個抓得住,也沒有一個能停留,待了不過一會,就飛走了。
沈若初在宿舍樓下等她,向往常一樣,牽著她的手。
兩人吃了飯,上早自習。
班主任站在講台上維持早讀秩序,莊夢趴在桌上,閉著眼睛。
沈若初輕輕拍了拍她,她說:“困,想睡會。”
“那你睡吧。”沈若初從課桌裡掏出一件校服,披在她的身上。
莊夢並沒有睡著,耳朵裡時不時傳來語文老師指導同學背誦課文的聲音。
她輕輕呼了口氣,胸口卻劇烈起伏著,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出來。
莊夢逃課了。
她不想再看到語文老師那張臉。
她躲在教學樓背後,靠著牆壁發呆。
沈若初發來信息:“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咱們去醫院吧?”
莊夢沒有回複,很多病,醫生治不了。
“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能和我說。我很擔心你。”沈若初繼續發來信息。
“我一直都在的。”沈若初說。
莊夢逃課被巡查的老師抓住了,班主任請她到辦公室喝茶。
她站在班主任的麵前,低著頭,手指搓著校服的衣角。揉成一條後,又鬆開。
“你一直都還算努力,雖然談戀愛,但是沒有影響彆人也沒有影響成績,我就不說了。你現在這是做什麼?上課睡覺,現在還逃課!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父母一年花的這麼多學費嗎?對得起老師們對你的栽培嗎?”班主任語氣嚴厲,擲地有聲。
莊夢不說話,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你要是不想讀書了,就讓你爹媽把你接回去!莊夢,我見過太多像你一樣年紀的女孩,沒有選擇權,想要讀書讀不上,隨便找人嫁了或者出去打工。但是又能得到什麼呢?我知道你家境也不好,你父母也不管你,更是因為這樣你才應該學出個樣子來!而不是像這樣逃課睡覺!你覺得你現在很牛逼是嗎?讀不了書,你現在的牛逼就是一年後的傻逼!誰會記得你?到時候分道揚鑣,各有各的人生。人家有錢的有爹媽鋪路,你呢,你有什麼?”班主任點上一支煙,開始吞雲吐霧。
辦公室的其他老師紛紛看過來,地理老師難得打趣,“莊夢這麼乖的學生都要被訓啊?”
班主任哼了一聲,“就是擔心她走歪路才訓她。一天天的還學會逃課了!”
曆史老師嘿嘿笑兩聲,意味不明道:“隨便說兩句得了,你一天天的抓著彆人不放做什麼,也沒見你多管管後麵的。”
班主任掐了煙,也不接話,而是朝著莊夢繼續說:“一個女生,空有美貌沒有內涵,一輩子也就隻能是個花瓶!你現在長得漂亮,三年後呢,五年後呢?你不會一輩子漂亮,外麵卻永遠有長起來的漂亮的女孩子!隻有讀的書是你自己的,學到的知識是你自己的!”
莊夢低著頭,眼眶裡全是淚水,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流出來。
“你若是想要好好讀書,就回去寫一篇檢討書來,這事念你是初犯,我就不告訴你爹媽了。再有下次,就不是這麼簡單了。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去吧。”
莊夢退出了班主任的辦公室,站在走廊上流淚。
他怎麼做到若無其事的指責她?
他怎麼做到一副為她好的樣子?
他怎麼做到這樣的道貌岸然?
她的感受,她受的那些委屈和害怕,彷徨和不安,算什麼?
莊夢趴在桌子上寫檢討書,沈若初拿過她的筆,說:“你沒有錯,寫什麼檢討書。”
“可是我要繼續讀書的呀。班主任說不寫就告訴我爸媽我逃課的事情。”莊夢扯出一抹地笑。
“你爸媽不會的。”沈若初看著她。
莊夢搖了搖頭,說:“你不懂,我媽會打死我的。”
沈若初握著她的手,說:“不想笑就彆笑了。莊夢,不會的。你要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的父母,相信我。”
溫暖的手心讓莊夢覺得舒服,她輕輕問:“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
“你隨時都可以相信我,隻要我在。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莊夢頓了頓,“我想抽煙,沈若初。就一支,可以嗎?”
沈若初拉著她出了教室,朝著小池塘去。從兜裡掏出煙來,給她點上。
莊夢看著麵前的煙霧慢慢消散,吸進肺裡的冷空氣變得溫熱,望著已經結冰的池塘,她蹲下身體,終是輕輕開口:“那晚班主任他喝得有點多,說讓我扶著他,我看著他走路都走不穩了。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直到後來他拐入一條巷子裡,說這裡回學校更近。我有些害怕,但還是跟在他身後了。”
“後來,他摔倒了,說腳崴了,走不了。然後…”莊夢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然後他給我說,我是個好孩子,我將來一定會考上大學的。”
沈若初蹲在她的麵前,輕輕牽著她的手,莊夢繼續說:“他給我說莊夢,你該多吃點了,你看你這個身體,多瘦啊;他說莊夢,你慢點,彆害怕,老師會好好疼你的;他說莊夢,你好香啊,用的什麼沐浴露啊…”
莊夢抽完了煙,她感受到沈若初捏著她的手,越來越緊。
她以為自己想不起來,每每閉眼,畫麵都是斷斷續續。沒想到說出來,反而越發清晰。每一個字,她都沒有忘記。
她看著沈若初蒼白又震驚的臉,笑著說:“幸好我聰明,進巷子之前我撿了塊磚。然後敲了他。”
沈若初突然抱住她,莊夢能感覺得到,他在發抖。
她抬起手想要摸他的背脊,告訴他沒關係的,她什麼都沒有損失,隻是心裡覺得惡心而已。卻還是抬不起手,眼淚就破框而出。
她聽到沈若初顫抖著聲音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留在學校的…”
莊夢覺得渾身像泄了氣的皮球,沈若初的懷抱溫暖又清新。她閉著眼哭出聲來,想要把心裡的憋悶全部散出去。
沈若初越抱越緊,莊夢越哭越大聲。
等到莊夢終於哭得沒有力氣,他說:“這事我來處理,或者你想怎麼做?彆怕,一切有我。”
莊夢不知道該怎麼做,隻埋著頭在他的臂彎裡,沈若初就不問了。
莊夢還是寫完了檢討書,恭恭敬敬的交給班主任,保證自己再也不會有下次了。班主任這才放過她。
臨到期末考試,莊夢再也沒有見過班主任。
不過幾天,學校重新換了一個語文老師來臨時給他們授課,莊夢依舊是語文課代表。
她聽夏微菱無意間提起,語文老師回家的時候不知道被誰套麻袋打了一頓,手腳都被打斷了。
班主任辭了工作,說是要回家養老。他本來就是退休教師,被學校又高薪聘來的。
莊夢就當八卦一樣聽著,麵無表情。她也沒有問沈若初,這件事是不是和他有關。
她隻是還是在夜裡睡不著,很多畫麵總是突然就湧進腦海,讓她忽視不了。
天實在太冷,她手腳冰涼,就算被子足夠暖和,卻怎麼也捂不暖。
胃有些痛,她朝著枕頭下摸了摸,摸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裡。她搓了搓手,手又冰又僵,怎麼也捂不熱。
胃越來越痛,痛得她哼出聲來。想到宿舍的大家都睡著了,就咬著自己的下唇。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終於開始發熱,她踢開被子,腳很軟很酸,渾身無力。
她想拿起手機看看現在幾點,一翻身卻直接滾下床去。她忍著痛,想要爬起來,卻發現怎麼都是徒勞。
她想喊,卻發不出聲音。喉嚨像是被人用布堵住,又痛又乾。
她努力換個姿勢,卻是出了一身的汗。大口大口喘著氣,胸腔裡發出悶悶的低沉地噪聲。
莊夢覺得自己真的沒用,永遠隻會哭,哭自己的無能,哭自己的無助。
她慢慢抬起手捂住胃,那種腸子都要揪在一起打結的痛。
直到迷迷糊糊睡過去。
莊夢是被室友們喊醒的,她顫抖著唇,使勁吞著口水說:“醫院…”
她始終是怕死的。
怕死了胡晴和莊軍草草的就收了她的屍體;怕嚇到宿舍的大家;怕沈若初會哭著哭著然後就忘了自己。
莊夢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自己兩隻手都在打著點滴,沈若初趴在床邊似乎是睡著了。
她想動渾身沒力,又發不出聲音。
終究是莫名其妙生了場大病。
沈若初迷迷糊糊抬起頭看她的點滴,才發現她已經醒了,忙去叫醫生過來看莊夢的情況。
醫生摸了摸她的額頭,說:“暫時還沒有退燒,先觀察觀察吧。”
莊夢使勁地說想喝水。
沈若初輕輕扶起她,避開她的手,給她倒了杯溫水喂她喝。
喝了兩杯水,這才覺得喉嚨好了一些。沈若初一臉的擔心,聲音裡都帶著顫抖:“高燒加腸胃炎,醫生說你的胃病更重了。”
莊夢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沈若初問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貼著身上粘膩的難受。她張了張嘴說:“餓…”
“你現在還不能吃東西,再忍忍,一會輸完液我帶你吃好吃的。”沈若初扒了扒她貼在額頭上的劉海,拿了紙給她擦汗。
莊夢看著他,那種心臟被輕輕放在棉花上的感覺又來了。她覺得心裡暖烘烘的舒服。
“沈若初,我不會死的對不對?”莊夢輕輕問他。
“你還沒有看過大海,沒有看過高山,沒有看過更大的城市,沒有看過更多的風景和更多的小說,你不會死的。”沈若初說。
“我其實很怕死。”莊夢盯著他。
“誰都怕,不止是你。我也怕。”他輕輕地說,就像怕吵醒她的夢。
莊夢又睡過去。
她聽見,沈若初在小聲地哼著周傑倫的歌,溫柔地哄著她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