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莊夢搖搖頭。
“那你就好好讀書,書都讀不明白還想學畫畫。以後等你自己賺錢了再去學。”胡晴撥了撥臉上的頭發,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莊夢哦了一聲,抬起頭看著混蒙蒙的天。
下雪了。
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我回學校了。”
“錢夠嗎?”
“夠了。”
莊夢看著胡晴,眼裡還是忍不住淚,她說:“媽,不行你就跑吧。”
胡晴點點頭,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繼續坐著發呆。
莊夢買了個口罩戴上,又用帽子遮住自己的頭。若是她這個模樣上車,肯定會收到很多莫名奇妙的目光。
她坐在窗邊,看著周圍的風景一閃而過。
快了,她快十八歲了。
沈若初來接她,她主動牽起他的手朝著學校走。
“你被你爸媽打了?”沈若初看著她,滿眼的痛心。
“我爸打的,和我媽沒關係。”莊夢說。
她臉上的淤青太明顯,口罩擋不住。沈若初拉著她買了許多消腫祛瘀的藥膏,她買了些創可貼,自己貼上。
沈若初不說話,隻是緊緊握著她的手。莊夢突然問他:“沈若初,你會打自己老婆嗎?”
“不會。男人的拳頭是用來保護女人的,不是朝著自己的女人的。”他斬釘截鐵。
莊夢點點頭,又問:“你爸媽打過架嗎?”
“沒有。頂多就是吵兩句。”沈若初說。
“真好。”莊夢歎了口氣。
到了學校,沈若初買了幾個熱乎乎的雞蛋,想要給她敷一敷。
莊夢拒絕了他,她說:“我現在的臉不好看。我還是自己來吧。”
她接過了他手裡的雞蛋,沈若初說:“那你回去,也可以用冷水冰一冰,好得快。一會晚上我接你,一起上課。”
莊夢點了點頭,轉身回宿舍。
唐招娣和文英還沒有回來,她掀開口罩,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又腫又亮。
戴好口罩,她去接了滿滿的一盆冰水,把頭發束在頭頂,又脫了外套,把臉埋在冰水裡麵。
刺痛。
她使勁閉著眼,吐了幾個泡泡,實在憋不住氣了又抬起來。換口氣後又把臉埋進冰水裡。
如此反複幾次,她感覺冰水都有些溫了。才拿著帕子擦著臉上的水。又拿了雞蛋慢慢滾過,這才覺得沒那麼痛得厲害。
她又去接了一盆涼水,慢慢把衣服脫了,看自己身上的傷。
手臂和大腿上全是青紫,骨頭很痛,應該是沒有斷的,不然也動不了。
從衣櫃裡摸出煙來,宿舍裡冷的厲害,她渾身發抖,蹲在地上慢慢點煙。
慢慢抽完了一支,手腳已經開始沒有知覺。她緩了緩,用帕子打濕了水,輕輕擦拭自己身上的傷。
等收拾完了,擦好藥膏,她穿好衣服,躺在床上發呆。
她又想摸煙出來,唐招娣回來了。她就歇了心思。
“你在宿舍抽煙了?”唐招娣嗅了嗅,皺著眉問。
莊夢坐起來,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以後不會了。”
她看了莊夢一眼,兀自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說:“我上麵有三個姐姐,爹媽一直想生兒子,所以給我取名招娣。家裡窮,長年累月的做活,為了讀書,幾個姐姐一個推一個,最後把名額讓給了我。”
她歎了口氣,也不管莊夢在沒在聽。
“大姐嫁得遠,一年到頭回不了家。二姐嫁得近,但經常被婆婆打,被公公打,被姐夫打。三姐不想過她們那樣的日子,悄悄跑出去打工,再也沒有回來,不知生死。爹媽不能生了,他們想拿我去換個男孩回來養,奈何問遍了也沒人願意要我這個丫頭片子,於是便從小把我當作男孩子養著。但其實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男孩子。我也不想成為男孩。”
莊夢抬著眼看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和自己說這些。
“小時候好羨慕彆人家女孩可以穿裙子,可以穿好看的衣服,可以朝著父母撒嬌。但是我不行。從來都是短發,到了青春期發育,我媽拿布帶綁著我發育的胸,我不知道衛生巾怎麼用,我不能哭,不能表現出任何一點女孩該有的模樣,否則爹媽會很生氣,就會被打。”
“慢慢的,我就明白了,我隻能逃。逃出他們的掌控,逃出村子,逃出這個省,就像我三姐一樣,即使死在外麵,應該也是一種幸福。而我唯一能逃的途徑,隻有讀書。有句話不是這樣說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以為我已經很可憐了,讀書了以後才發現,其實生為女孩,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憐的事情。”
“我不甘心,莊夢,你甘心嗎?”她歪著頭問。
莊夢笑了笑,問:“我可以抽支煙嗎?”
唐招娣示意她隨意,收拾好東西坐在床上,翻出一本書來慢慢看。
莊夢點燃了煙,這才開口,似是回應又似自言自語道:“我什麼都改變不了,沒那本事,也沒那心氣。我隻想活著,帶著快樂的活著,但是快樂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奢侈。有時候我覺得很累,覺得人生不過如此,也隻能如此,不如一死了之。可是我不敢,我沒有那個勇氣,我怕痛,怕死了沒人惦記,怕死了彆人不過一句可惜,然後我在世上存在的所有證據都煙消雲散。”
“我其實不甘心的。”莊夢抽完了煙,用手揮了揮麵前的霧。
“不甘心,一切都來得及。”唐招娣輕輕接過話頭,“我頭腦不好,所有事情都隻能儘力。我不想未來後悔,就像書上說的,隻要拚過命了,結局若是沒有改變,那就是命。但是結局如果變了,那我的人生,也就跟著變了,就會有無數的可能。我可以出去看更多的人,走更遠的路,看更多的風景,而不是困在這個地方,一眼就能望到我死去的模樣。”
莊夢突然就想起了張妍、金小小和黃媛媛。
她輕輕笑起來:“唐招娣,你肯定可以的。”
“你也可以,莊夢。”她說。
唐招娣接著開口:“若是我可以,將來考上大學,我要把名字換掉。招娣招娣,實在是難聽。”
莊夢也開口:“那我就提前祝福你。”
文英推開門就看到莊夢和唐招娣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莊夢看到她還是穿得單薄,讓她多穿些。
文英麵露囧色,有些害羞道:“我已經把我全部的衣服都穿上了。”
莊夢愣了愣,站起來去翻自己的櫃子,說:“若是你不嫌棄,可以穿我的衣服。我有些衣服穿不下了,畢竟這兩年我長高了些。”
莊夢翻出兩件厚毛衣,拿在她身上比劃看看合不合適,文英紅著臉說不用。
她突然看到莊夢的臉,呀了一聲,一臉擔憂地問:“你這是怎麼了?回家被打了?”
莊夢眨了眨眼,說:“頂了兩句嘴,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說話向來不好聽。”
文英還待再說,莊夢輕輕道:“抱歉,也許這樣會讓你覺得尷尬和不堪,但是我沒有惡意的。我隻是想力所能及的幫幫你,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你彆介意。”
文英笑起來,看起來一臉的母性光輝,她說:“那就謝謝你啦。我很喜歡。”
莊夢把衣服拿給她,見她穿上了,幾人就準備去上晚自習。她繼續戴著口罩,把自己籠罩在大大的羽絨服底下,帽子也扣上,把臉遮得嚴嚴實實。
沈若初依舊等在樓下,莊夢看著他冷得跺腳的模樣,笑著說:“你就不會給我發信息嗎,乾嘛乾巴巴的等。”
沈若初習慣性牽著她的手,“我就想第一時間看到你嘛。”
他從兜裡拿出一塊創可貼,輕輕貼上她的眼角淤青,說:“可愛的人,要用可愛的東西。”
莊夢一看,是粉色的創可貼,上麵還有小愛心。
她從課桌裡拿出校服披上,悄悄說:“我想睡會,幫我打掩護呀。”
沈若初就換了個姿勢,儘力把她擋住。
她埋著頭並沒有睡著,腦袋裡空蕩蕩的。沈若初輕輕拿起她的手,放在他溫暖的兜裡,莊夢摸到裡麵有兩顆棒棒糖。
她就歪著腦袋看他。
沈若初戴著眼鏡,認真的寫著兩人的作業。側臉溫柔又明媚,高挺的鼻梁,紅紅的嘴唇。
她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見他疑惑地轉過臉,她就這麼湊上去。
大大的帽簷遮擋住他們的臉,沈若初舔了舔唇,一臉的驚訝。
莊夢輕輕說:“沈若初,我們永遠都在一起好不好?”
沈若初想拉下她的口罩,她急忙捂住,說:“不可以,我現在的樣子可醜啦。”
“我不介意。”他笑著蠱惑。
莊夢就埋著頭,她現在臉腫成豬頭,她才不要沈若初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沈若初輕輕歎了口氣,說:“一會下課我給你擦藥好不好?”
見莊夢點頭,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繼續寫作業。
沈若初挽起莊夢的袖口和褲腿時,滿臉的震驚和壓抑不住的憤怒,但是他什麼也沒說,輕輕幫她塗了藥,又輕輕的揉開。
他手心的溫度傳上莊夢的腿,她躲了躲,認真道:“沈若初,你是第一個看到我有腿毛的男生,你跑不掉了。”
沈若初的手頓了一下,滿臉的哭笑不得。
莊夢捧起他的臉,問:“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什麼問題?”
“就是那句…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沈若初的吻就壓下來。
他說:“我們會永遠都在一起。我向你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