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天氣多雲轉陣雨。無聊平常且浪蕩的一天。
她靠著的那塊花壇,是我的地盤。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說話。
她叫莊夢,剛進學校沒多久,在新生裡就是鼎鼎大名的存在。
她和董奕星談戀愛,這事幾乎全校皆知。連我都聽過一些她的風言風語——軍訓時魅惑教官,小小年紀就能勾引到校長公子,連那色眯眯的老校長都說要送她出國。
我見過她,短到齊耳的頭發,白到發光的皮膚,大大無辜的眼,小小淡淡粉色的唇。就算是嚴酷的軍訓下來,所有新生都黑了一圈,她依舊白,蒼白無血色的白。
看起來頗為發育不良,或者說更像逃難饑荒,除了臉上還有些肉,整個人瘦得要命,像是一根竹竿子。若是不注意,第一眼還會認成是長得娘氣的男生。
除了發育不良的身材,不得不說,即使這樣,她的美貌在這所學校裡,也是令人驚豔的存在。
我原本隻想擦乾淨那片地方,讓她趕緊離開,沒想到她抬起頭,說沒事,謝謝。
誰要管你是不是有事?
她囫圇擦著臉,還扯出一抹抱歉的笑,撒腿就走。中間還一度撞到花壇邊的垃圾桶,甚至還平地趔趄差點摔倒。
是不是風一吹,她也會被吹跑?
十月二十日,天氣陰轉小雨。無聊平常且浪蕩的一天。
她真的很喜歡蹲著。
流著眼淚,聲音一點都沒有發出。明明已經足夠傷心,卻還是扯出笑來,說不好意思,說抱歉。
她的臉腫得發亮,右眼青黑,嘴角還有撕裂的傷口。
校園暴力,我見過無數次。
但我實在好奇,剛進學校的她到底是得罪了誰,被人打成這樣。她不是還有董奕星那個校長兒子撐腰嗎?
然後她說沒事,謝謝。
她似乎很喜歡道歉和感謝。
鬼使神差的,我忍著笑問她:“做我女朋友,你願不願意。我可以保護你。”
她驚呆了,配著腫得不成樣子的臉,看起來一副蠢樣。
她說:“可以。”
我驚呆了。
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的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自己居然會說出那樣的蠢話。不過她確實如傳言那般,小小年紀心思深重,我不信兩次莫名其妙的遇見真的如此巧合,不早不晚剛剛好。那樣的眼淚,靠著那張臉,果真肆無忌憚。
那就玩玩唄,無所謂。男生在情愛方麵,向來不吃虧。
腦袋卻又忍不住想,她那樣的身板,能不能承受住。不知道她在董奕星的身下,是怎樣的輾轉承歡。
十月二十六日,天氣陰。
我終於打聽到短短幾天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
原本去找她隻是想發泄一下身上的欲望,她卻從我麵前徑直走過,連個眼神都沒有分過來。她的臉已經好了很多,幾乎已經看不出之前又傻又蠢的模樣,反而又明亮了些。
她猶猶豫豫過來問:請問是你找我嗎?她呆呆問我是誰。那模樣不似作假,她不認識我。
如果是欲擒故縱,那她確實表演得極為逼真。
我都被氣笑了,不過不介意陪她玩玩這樣的小把戲,女人總是莫名扭捏著矜持和害羞,玩得好令人心情愉悅,玩得不好我也不會戳穿,沒必要。
我說:你男朋友。
她一臉恍然大悟,一臉震驚蠢像。她不認識我,看來她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
她像是丟了魂,被我一路拉著沒有反抗。
她滿臉尷尬,沒話找話。
原本訂了發泄的地方,卻突然沒了興致。如果這是她的演技,那她確實把那份單純懵懂和天真迷茫演得恰到好處,毫無痕跡。
我問她心情好點沒有。我在等著她開口,讓我幫她。既然都做到了這個地步,她總該聽得出我的言外之意。免費的女人能睡,不過沒必要,我更喜歡彆人有求於我,那樣我才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她問的問題愚蠢又天真,我不太明白她大腦的思考方式,或許是她的一種手段?
從頭到尾她沒有開口提起,似乎已經完全不在意,又或者是在等待時機?看來她也喜歡彆人陪著一起演戲,不過我確實沒什麼興趣。
不長記性。這句話我隻是隨口說說,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含義。
如果將來有一日我知道,這句話會成為命中注定,那我從一開始就不會說。
十月二十六日,天氣陰。
不過過了幾個小時,上了幾節無聊的課,那個男生說要以結婚為前提,請求她做他的女朋友。
我隻知道她被同班的女生糾結人打了一頓,被董奕星無情拋棄,卻原來,她的被打和眼前的男生有關。
她確實有些手段,攀上董奕星,還和同班男生糾纏不清,連結婚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我嗤之以鼻,插著兜看了一場好戲。
她卻一臉不耐煩,想要溜之大吉。
我突然有些好奇,以她的手段,遇到幾個如此真誠的追求者,不應該高興得東挑西選到處炫耀嗎?這樣的女人,我見過很多。
怎麼到她這裡,是件麻煩。
既然她覺得麻煩,那我就解決掉這些麻煩好了。
反正都是順手的事情,對我來說沒大所謂。順便也可以讓她知道,既然攀上我,就不要再有亂七八糟的想法,我不喜歡身體太臟的女人,怕得病。
在霸淩和校園暴力這一行,我很擅長。不過找了幾個朋友,吃了頓飯,很順利解決。
十一月一日,天氣小雨。
她手裡拿著不知道哪裡撿的板磚,並沒有注意到我。
總該感到高興吧,這樣幫她出氣,麵子裡子我都一一給她顧及。我訂好了酒店,隻等著接下來的順理成章。
我下意識的牽她的手,她皺著眉躲過。
怕什麼,和董奕星牽手也沒見你怕。腦袋未經思考就說出這句話,我的本意隻是提醒她,彆把自己看得多麼清純無暇,戲演多了真把自己當成多麼乾淨的人嗎,大家都是聰明人,沒必要。
她臉色難看,似乎被戳到痛處,淺色的唇血色褪個乾乾淨淨。卻還是強行扯過話題,一臉真誠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終於認真看她。
她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一雙瞳仁又黑又大又亮,傻嗬嗬抖動的睫毛,看起來不諳世事。裡麵清晰倒映著我的影子,層層疊疊湧起漣漪。
單看這雙眼睛,長長的睫毛,波光粼粼的眼波,足以撩撥得人由心到身搔癢難耐。我眯起眼睛看她,她如果不知道我這樣的名聲,那兩次的偶遇真的隻是巧合?
我告訴她我的名字:顧佩清,佩玉、清風。
我以為她會適時表現出驚訝或者恍然大悟的害羞害怕,但她依舊一臉真誠,眉梢飛著天真的笑意,她說我的名字好聽。
從小到大,所有人說的都是,顧佩清是個校霸。從沒有一個人在知道我的名字後,說我的名字好聽。
我終於第一次知道,原來她是真的蠢,而不是表麵看起來的人畜無害。
說的話似乎都不經過大腦,一堆一堆往外蹦。
她說少點一些擔心吃不完浪費,說完揪著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抬眼看我。大眼睛裡滿是戒備和拘謹,還有不易察覺的害怕和恐懼。
連吃飯也是小心翼翼,身體坐得筆直,一點聲音都沒有,隻盯著麵前的菜,扒拉著碗裡的白米飯。
她這樣的小孩,應該有一個美好的家庭和一雙美好的父母吧。
否則怎麼會渾身散發著美好的樣子。
不得不承認,對著這樣的她,腦袋裡提前預想的那些朦朧不清的馬賽克動作片,激烈的動作和令人血脈噴張曖昧的畫麵,全部散了個乾乾淨淨。
十一月三日,雪。
她去找了董奕星。
單薄的身子坐在樹底下,不知道她低著頭在想什麼,我就站在她的麵前,十步的距離,她沒有看到我。
母親打電話過來,我接起電話,看著她和他走進教室。
我站在窗邊,耳朵裡是母親聲嘶力竭的哭喊。眼前,是他擁著她的雙手。
她沒有拒絕。
她抬手輕輕拍著他的背脊,他吻上她的唇。
我懶得再看,雙腳卻不受控製的走到她的宿舍樓下。
母親終於平靜下來,我掛斷電話。她已經單獨和他待了二十分鐘。
我想要一個解釋。
她嘴角紅腫,那是屬於董奕星的印記。
她說累了,那一刻,我承認,腦袋裡一股無名火竄出,我恨不得掐死她。但她大大的眼睛裡全是受傷過後的痛苦漣漪,似乎下一秒就會嗚咽出聲來。
我驚得鬆開她的手,她迅速消失在樓梯轉角。
十一月的風真的冷啊,我握著已經失去她溫度的手心,第一次有一種無力感襲上胸腔。如果不是真的喜歡,緣何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她喜歡董奕星,意識到這點的我,無名火變成了煩躁。
已經是我的人,為什麼還要和前任糾纏不清。
十一月五日,天氣雨。
手機給了她,一條信息或是一個電話,都沒有。
我壓抑著內心的煩躁,勸說著麵前的母親。她已經癲狂,頭發散亂,指甲掐進我的肉裡,嘶吼著讓我去找回我的父親。
父親在外麵養了女人,容貌年輕,身材姣好,語氣溫柔,與麵前的母親大相徑庭。
“他不會回來的,何必呢。”
母親嘶吼著砸碎了身邊所有的東西,光著腳踩在一地的碎片上,血流了滿地也不管,嘴裡極儘潑婦之詞。
“你和你那個便宜爹一樣,留著臟血,什麼樣的爹有什麼樣的種。顧佩清,我看到你就惡心。”母親目眥欲裂,她卻忘了,我的身上也流著她的血。
我突然就想起莊夢。
那樣溫溫柔柔,軟乎乎的小手柔若無骨,說話的時候習慣先咬著唇思考,再細聲細氣說出來。她的聲音其實不算清脆好聽,嗓子深處帶著微微沙啞,帶著拘謹和戒備。許多時候,總覺得她下一秒,她就要顫抖著哭出聲來。
母親麵目猙獰,又突然笑起來,哼著歌去浴室洗了澡吹了頭發,畫了個淡妝。
“我去找你嚴叔叔,清兒,你要一起嗎?”她溫溫柔柔地問我,就像從前那樣。
嚴叔叔,嚴興是我的生身父親。顧嘉傑,也是我的父親。
母親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出門,留下我獨自一人收拾滿地的狼藉。
兩年前,顧嘉傑拿著一份親子鑒定報告甩在母親林雪的臉上,聲嘶力竭說林雪騙了他這麼多年。
故事很狗血——林雪、嚴興兩情相悅卻無疾而終,林雪與顧嘉傑新婚之前,懷上了顧佩清。
林雪自己也不知情,她與嚴興隻有那麼一次,就在與顧嘉傑新婚的前一夜。
她捂著臉哭泣,這麼多年,她一邊忘不掉與嚴興的懵懂初戀,一邊深陷顧嘉傑的愛情無法自拔。
兩個家庭,四個人,卻生生上演了十多年偷龍轉鳳戲碼。
我依稀記得,謊言沒被拆穿之前的許久許久,門縫裡嚴興壓著林雪的身子,瘋狂的情欲飄蕩得整個房間,一股子的腥味。
林雪說我身上流著臟血,確實臟。
都說孩子是父母愛情的結晶,而我隻是父母偷情留下的孽種。
不知道莊夢在做什麼?有沒有好好上課,是不是在走神,還是在發呆?她那麼瘦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雨那麼大不知道有沒有撐傘,鞋子有沒有濕。有沒有多穿些衣服,學校其實還挺冷。
十一月十日,天氣雨。
嚴興轉了一萬塊在我的銀行卡上,林雪已經好幾日沒有回來,顧嘉傑也是。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大雨,天氣愈發冷,空蕩蕩的屋子,隻有我一個人。一個人的呼吸,一個人的心跳,一個人的輾轉反側。
手機裡是新的信息,□□群吵得要命,要喝酒要吃飯要蹦迪。
卻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消息。她是不會用,還是不想用?
我突然就想見見她,見見莊夢,見見她的笑臉。
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門關上就行,他們都有鑰匙。就算開著,偷了就偷了,沒了就沒了,沒什麼所謂。
琳琅滿目的櫥窗,我不禁想,這個她應該會喜歡。
她真的會喜歡嗎?好像還沒有問過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下次一定記得問問,她有沒有什麼討厭的東西。
經過亮閃閃的窗口時,不經意間我看到了那枚對戒。店員很熱情的介紹,這是設計師獨一無二的新款,它的含義是愛情。
我隻是想,她的手指那麼好看,戴上也會好看。
十一月十一日,天氣陰。
林雪又打電話過來,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說她不是一個好母親,不是一個好妻子。對不起顧嘉傑,對不起嚴興,也對不起顧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