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年這通電話打來的時候,林聽正在和季祝在一家咖啡館裡喝咖啡談心,她猶豫了下還是接了。
靜了兩秒。
江入年語速很慢:“林軟軟,你能來接我嗎?”
林聽反應稍頓:“你在哪兒?”
剛出機場,外麵天寒地凍。
江入年注視著眼前的天空:“你這裡。”
“你等著。”林聽拎起一旁的單肩包背在肩上,急匆匆地對季祝說:“江入年來了,我去接他。”
季祝似笑非笑:“去吧。”
林聽買了單才走。
通話一直沒中斷。
誰也沒說話,在這長久的等待裡,江入年拿著手機,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到自己手上戴的手套,愣了兩秒,他摘下來丟進垃圾桶裡。
瞥了眼手掌。
任由它一點點變紅。
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小時。
林聽趕到機場,剛下車就看到不遠處的江入年,似是有所感應般地,江入年側頭看過來。
恰好和她的視線對上。
風不大,吹著雪片在空中飛舞盤旋,猶如被扯破的棉絮,而他迎著風,被中間這些雪花擋得模糊不清。
雖然看不清輪廓。
但,是她的江入年。
江入年沒動。
林聽小跑了幾步。
發覺他今天穿得格外單薄,純黑色的高領毛衣,與大雪紛飛的背景對比鮮明。
她不禁皺眉:“怎麼穿這麼少?”
“外套不小心落飛機上了。”江入年直勾勾盯著她,像是生怕她又跑了,而後可憐巴巴地博同情:“林軟軟,我有點冷。”
這是他的苦肉計。
林聽心知肚明。
本來這計謀對她是沒用的。
但無意間瞥到江入年凍得通紅的手,她的視線定格住,隨後條件反射般地拉起來裹住,用手心的體溫給他保暖。
嘴上沒說心疼。
明明她這個樣子,心裡憐惜得要命。
捂了一會兒。
林聽主動把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踮起腳給他纏上。
太冷了。
她自己瑟縮了下。
林聽牽著他走:“給航空公司打電話了嗎?”
“還沒。”
“得讓他們儘快送過來。”
“好。”
走了一小段路。
江入年低垂著眼,視線隨之落在被她握住的那隻手上,有些挪不開,他故意往後扯了扯,但沒掙脫。
以此來引起她的注意。
林聽仰起頭。
江入年解了一圈圍巾,纏繞在她的脖子上,在這過程中察覺到她的目光,動作停了下。
“一起圍。”
手指下滑,順帶碰了下她的耳朵。
林聽淺淺彎唇。
她沉默幾秒,不動聲色地往他那邊湊近:“你怎麼過來的?”
江入年仍看她:“坐飛機。”
“……”不是問這個,林聽的意思是:“這幾天我都沒發朋友圈,也沒讓季祝發。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江入年隨口提到:“猜的。”
林聽認真地問:“真的?”
江入年啊了一聲:“其實我來自於你的未來,信不信?”
林聽捏了捏他的掌心:“又胡說八道。”
江入年眉眼放鬆下來。
因為江錦河的事,兩個人的關係在分開前就有點變味,雖然林聽沒直接跟他攤牌,但他能很明顯地感受出來——她,對他有意見。
出院之後,彆說不讓他碰了。
牽個手都難。
忐忑的情緒延續到今天,下飛機前還在擔心,以為見了麵自己會不知道說什麼,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多慮了。
和她相處起來沒有不自在。
路過寺廟的時候,江入年冒出了句:“你信嗎?”
林聽接過話頭:“信什麼?”
江入年指了指佛像:“神明。”
林聽盯著他的眼:“不信。江入年,不管我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在這兒租了間民宿,到了之後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彆凍感冒了。”
江入年噢了一聲。
打了個車,回到林聽租的民宿。
是棟老式的小洋房,帶一個院子,院裡種了花,許多花瓣被雪壓塌了,院子中間辟出一條小道,通往屋內。
這修身養性的布局挺適合隱居和養老。
江入年打量了一圈,打趣道:“你還挺會享受。”
林聽輕哼了聲。
進去後,林聽給江入年放了熱水。
不到八點,江入年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仍穿著來時那身濕冷單薄的衣服。他這次來沒帶行李,怕他受寒,林聽翻出自己的厚毛衣給他。
“你先穿我的。”
江入年沒說什麼,伸手接過。
等他換好,林聽拉著他到床邊坐下,習慣性地幫他整理衣領,她的神情很溫柔,動作也溫柔。
她還是那個林軟軟。
江入年打起精神:“今晚,我睡哪兒?”
他看過了。
這屋裡就一張床。
林聽動作沒停:“和我睡。”
“林軟軟,你的衣服給我穿太小了。”他扭動身子,看著不大舒服的樣子:“等會兒睡覺可以脫掉嗎?”
林聽頓了下:“可以。”
還是摸不準她的態度,江入年不敢輕舉妄動。
等了兩秒。
林聽說:“好了。你先躺到床上去,睡不著的話自己看會兒電視。”
按照她說的做,江入年掀開被子躺好,然後把電視打開,他懶洋洋地枕著手臂,拿著遙控器換台,像在打發時間。
林聽進去洗澡了。
過了一會兒。
浴室裡響起吹風機的聲音,江入年轉頭看過去,中途,目光遭到阻斷,而磨砂門後麵的身影若隱若現。
這感覺就像是心癢難撓。
江入年舔了下唇。
之後陷入沉默。
這次見麵,比預想中的順利很多。
許是分開太久她消了氣,又或者她還沒反應過來……無論出於何等原因,林聽剛才都沒有出現抗拒他的意味。
還很順從。
江入年膽子便大了些,心裡暗暗盤算著,等林聽吹完頭發出來,坐在梳妝台那邊護膚的時候,他便旁若無人般地開始脫衣服。
正對著梳妝鏡。
林聽抬起眼,看到這一幕:“你要睡了嗎?”
江入年若無其事:“嗯。”
把最後一件衣服脫掉,還知道把被子拉到肩膀以上,這副模樣如同即將侍寢的嬪妃,電視劇演的都是忐忑。
他卻格外坦然。
江入年躺下去,自己把被子蓋好。
此時,電視機裡仍放著不知道誰與誰的苦情橋段,劇情一會兒下大雨,一會兒出國……還有必不可少的情侶分手,女主哭得撕心裂肺……
江入年有些困倦。
沒多久,林聽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安靜下來,她剛想繞到另一邊上床,下一秒,就被江入年拉住了。
他把身子挪到後麵,與此同時,扯著林聽躺下來。
就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林聽抬起眼,對上江入年等候已久的視線。
隻留了盞床頭燈,仿佛有了這點亮光,反而比沒有更幽暗了些。
足夠看清對方。
氣氛到了。
江入年喉嚨輕滾,輕車熟路地吻上去,呼吸輕微顫抖著,很激動,像一隻餓了好多天見到肉骨頭的狗。
但江入年是隻克製的狗,隻是吻她。
林聽沒有製止江入年的動作。
很快,被子被他扯得亂七八糟。
“以後彆離家出走了,好不好?”看著她嬌滴滴的樣子,江入年更想作惡,不受控地加重力道:“你趕我也行。”
這樣的話,起碼知道她在哪兒。
他不會寢食難安。
林聽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江入年咬字很重:“答應我。”
“……”
“還在生氣嗎?”他忽地提到。
林聽放下手,眼角泛著潮意,尾音發顫:“江入年,我不傻也不瞎,有些事我自己會看,你瞞不住我的,懂嗎?”
江入年頓時消了音。
沒再提。
磋磨了一夜。
一大清早,林聽被連續好幾通電話吵醒,她迷迷糊糊地起了床,收到了航空公司寄來的包裹,拆開一看。
裡麵有件大衣,樣式有點眼熟。
好像是她買的。
意識逐漸清醒過來,林聽抱著大衣朝臥室的方向走,推開門,江入年漫不經心的視線看過來。
“誰啊?”
林聽說:“快遞員。”
江入年打了個哈欠:“我的衣服送來了?”
林聽嗯了聲,視線隨之低下,自言自語道:“這衣服怎麼起球了?不過問題不大,可以用剃毛器刮一刮。”
林聽記得在哪裡看到過剃毛器,回憶了下,不太確定地走向浴室。
江入年也跟著進去,懶懶地靠在門邊,看了她一會兒,似毫不在意又似滿懷期待地問:“等會兒有安排嗎?”
林聽彎著腰,把洗手台最下麵的櫃子拉開:“約了季祝。”
江入年不動神色道:“一定要去?”
“本來昨天和她一起喝咖啡的。”低頭翻找了好一會兒,沒有。她拉開上麵一個櫃子,便看到了剃毛器:“是你害我中途鴿了她。”
江入年拖著尾音“噢”了一聲:“那還是我比較重要。”
“?”
“早點回來,畢竟你有家室了。”
林聽拿著刮毛器,慢慢刮去衣服上的小毛球,隨意道:“我儘量。”
江入年閒閒的語氣:“我送你。”
林聽婉拒:“很近的,我自己過去就行。”
還是昨天的咖啡館。
林聽和季祝坐在原來的位置,繼續昨天的話題。
聊了會兒,季祝忽地話風一轉,提到:“你們昨晚?”
林聽茫然:“嗯?”
季祝壓低聲音:“和好了嗎?”
“沒有,他都沒提這個事。”林聽垂下眼,直接道:“我也沒提。他昨天來得太突然了,我其實有點懵。”
還有點兒……難言的開心。
季祝打量著她:“那你們昨晚是在一張床上睡覺嗎?”
林聽沒說話,默認。
季祝訝然:“不是吧,都這樣了還沒把你拿下。”
林聽剛想解釋幾句。
下一刻,季祝就不太委婉地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江入年是不是不行啊?”
“……”
因林聽這停頓,季祝現在嚴重懷疑起江入年作為男人的可靠程度,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煞有其事。
畢竟她是知道的,林聽這姑娘人好,脾氣更好。
再加上耳根子軟,軟到打著燈籠都難找的那種軟!
如果江入年用心哄的話,根本沒難度,怎麼可能哄不好?
季祝問林聽想法:“你現在對他是個什麼態度?”
提到這個,林聽也講不清楚,但氣總歸是消了些。
不過昨天把他接回來安頓好後,看著他大咧咧地霸占了她窩的囂張模樣,本能就有種引狼入室的負罪感。
她沉默須臾,吸管攪了攪咖啡:“想吵一架。”
季祝若有所思:“你這種性格還能跟他吵起來?”
“我不知道。”林聽思緒有些飄,指出來:“但就是感覺很難受,對他又喜歡又心疼……又討厭,他說話不算話。”
似是再度回想起什麼,林聽有些走神。
季祝問:“說話不算話?”
林聽回過神:“沒事。”
“你啊,就是典型的嘴軟心軟,你玩不過江入年的。”季祝托著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而且,他還有個大招沒放呢。”
林聽動作頓了下:“什麼大招?”
季祝提醒:“生日啊。不是我說,江入年連生日都沒過成,都這麼慘了……”
林聽睫毛一顫。
她不受控地開始動搖,隨之陷入回憶。
這段時間,雖然從不主動去回想,試圖淡忘,但林聽還是很詫異地發現,自己記得與那天有關的一切細節。
比如,那天早晨吻了他幾下。
比如,她拉著他在試衣間試了多少套衣服。
比如,在她收到那條微信之前,他有多期待過除夕和生日。
他那麼明顯的開心。
清清楚楚。
卻沒吃到那個蛋糕。
意外的降臨,那麼猝不及防。
林聽不敢想,如果和他的故事戛然而止,隻有她一個人的未來,再也沒有人叫她林軟軟,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江入年。
她會怎麼樣?
她會死。
真的。
在自己虛歲二十四的第一天,林聽想好了身後事——她聯係殯儀館打了兩副棺材,死後與他合葬。
林聽再度回過神。
這會兒,季祝還在說個不停,饒有興致,她問林聽接下來什麼打算,林聽反應有些慢,思緒仍停留在之前:“你說得很對。”
季祝啊了一聲:“你指哪句?”
林聽頓了下:“大招。”
季祝莫名。
把這個話題跳過,之後又聊了些彆的。
等喝完咖啡。
林聽記掛著家裡有個人等她,再加上出門前江入年囑咐她的那句“早點回來”,林聽便格外留意時間。
恰好季祝晚上和男朋友有個約會,也想早點走。
兩人在咖啡館門口分彆。
林聽打車回到民宿,在路上給江入年帶了晚飯。
屋裡很安靜,也沒開燈,她把包包掛在衣架上,轉身把燈打開,轉頭瞥了眼窩在懶人沙發那兒玩手機的江入年,沒提彆的事。
“過來吃飯。”
江入年立刻起身。
陪他吃飯的期間,林聽一直低頭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像是在找什麼,江入年注意到她這情況:“乾嘛呢?”
他好奇地注視著。
林聽把手機熄屏,敷衍道:“沒什麼。我不玩了,看著你吃。”
“……”
“那你坐近點。”
“坐近點乾嘛?”
江入年握住她椅子的扶手,直接拉過來,手掌隨之搭在她的腰上:“不是要看我吃飯嗎?近點好看,好好看著。”
林聽眼睛在看,腦子沒有。
又過了一夜。
兩人還是沒說開。
次日,江入年帶林聽去了“醉生夢死”燒烤店。
兩人久違地外出同框。
傅柏林看見江入年,先是一愣,然後揉了揉眼:“嘖,我沒眼花吧?這不是我們江大老板嗎!”
江入年牽著林聽的手:“還有你們老板娘。”
林聽抬起頭。
“老板娘好!”傅柏林十分配合他的說法,嬉皮笑臉地道:“老板、老板娘,你倆這是來小店視察?還是視察?還是視察呀?”
江入年很欠揍的語氣:“來裁員。”
“……”
傅柏林接不下去話,忽地注意到江入年此刻的造型,他的視線停住,意識到江入年今天特意打扮了。
看起來人模狗樣兒的。
不止弄了發型。
湊近聞了聞,傅柏林拍他的肩:“你噴香水了!”
江入年裝模作樣地回:“彆動手動腳,和你不熟。”
他後退了一步。
傅柏林嘖了一聲,拖腔拖調地評價道:“騷裡騷氣。”
江入年冷笑:“傻逼。”
說完,他懶得管傅柏林的反應,自行去了廚房。
一副無情無義的做派。
林聽在外麵和傅柏林寒暄,說話的期間,傅柏林一直盯著江入年離開的方向,神情逐漸從不解變得好笑揶揄起來。
注意到他的眼神,林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你看什麼?”
傅柏林的神情耐人尋味。
他認識的江入年從不在意彆人的目光,也不稀罕花時間打扮自己,他一貫如此,今日這是見了鬼了,居然這般花枝招展。
活像隻求偶的花孔雀。
噢……
該不會是因為林聽吧。
傅柏林神秘兮兮地湊過去,壓低聲音道:“他在開屏。”
林聽:“……”
下一瞬,林聽忽地回想起出門前江入年把她堵在門邊的場景,他嗓音低低地問:“我好不好看?”
林聽盯著他的臉,沒想彆的:“還行。”
距離很近。
江入年噢了一聲。
他挑眉,暗示的意味很足:“林軟軟。那你覺得我現在有資格站在你身邊,和你一起拍照了嗎?”
林聽的視線自上而下:“什麼意思?”
“你說我不上鏡的。”江入年討債似的盯著她看,調情似的語氣:“現在真的好看,不信你拿手機拍一張試試?”
大概是心理作用,林聽心跳很快,但故作鎮靜:“不用了。”
把她的緊張收在眼底。
江入年彎下腰,和她的距離更近。
保持這姿勢不動。
江入年麵不改色:“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