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白渢還未曾理解太深。
而現在倒是感同身受了。
他蹲下來,看著並不粗壯的樹根,目光掃過土地時愣了愣。
在梁景川做衣冠塚的地方,冒出來一小株綠葉來。
白渢伸出手去,遙遙地放在綠葉上,這時才看清那小片的綠葉之下居然還有片更小的未發育的葉子隱在下麵。
他本想看看這是否是上麵落下的樹葉,但手放在葉子上空片刻還是收了回來。
是不是紮根於土壤又有什麼關係呢。
隻要存在,即是念想,無論形式。
就像他自己說過的一樣,死亡隻是一個節點,過去一同經曆的一切,感受到的,付諸的情感並不會因此消失。
它們都在記憶之中,從未離開過。
白渢往旁邊讓了讓,坐在了地上,也不管什麼臟不臟的問題了。
他偏著頭注視著那一兩瓣小小的鮮活的葉子,眨了眨眼,露出個淡淡的笑來。
淚珠是什麼時候滾落的,他也記不清了。
隻知道原本眼前清晰的視線,隻在眨了幾次眼後就變得模糊不清了。
臉上的淚痕交錯,被風一吹,很涼。
他抱住膝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卻並沒有哽咽。
那株葉子偶然被他落下的眼淚滴到,抖了抖,仍然挺立著。
白渢把頭靠在了樹乾上,閉著眼臉上抑製不住露出悲傷的神色。
這幾天裡,他也逐漸能正視梁景川的死了。
而在那之後,一切原本應該由梁景川來做的事也逐漸有了替代。
就好像,大家都在各司其職,儘力消除梁景川的死亡帶來的影響。
連他都難得地做了些改變。
但那終究不是梁景川。
每個人活在世上,總有些無可取代的部分。
他隻是覺得悲傷。
靠著樹乾,白渢吸了吸鼻子,含混不清地冒出來句話,“我...我想你了。”
接著就沉沉睡去了。
那一覺他睡得無比安心,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的感受了。
隻是在醒來時脖子覺得很酸。
他直起身子,小心地不去碰那片葉子,揉了揉脖子,這時才看到自己身上披著件衣服。
而他對這件衣服一點印象都沒有,大腦思索很久後仍然表示不解。
這時前麵樓房拐角處閃出來一個身影,白渢腦內突然閃過一個荒唐的想法——
梁景川回來了。
不過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已經看清了那人是鄭琦。
鄭琦走過來,看來他幾眼後蹲下來,“你醒了。”
“...嗯,”白渢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看著他臉上有些疲憊的神色,“你什麼時候跟過來的?”
鄭琦笑了笑,看了眼那株綠葉,坐到他邊上的位置,“從看到你一個人呆愣愣地往外走的時候就跟上了。”
白渢瞪了瞪眼,自己居然完全無知無覺。
鄭琦笑著歎了口氣,斟酌了好久才開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白渢低下視線,隻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鄭琦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梁景川對你來說有很不一樣的意義,但...我也很意外吧,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麵對他的離去了。”
鄭琦頓了頓,“但你看,一切不仍然在向前發展嗎?你比一般人要聰明很多,我希望你懂的。”
白渢低著頭,很低地“嗯”了一聲。
他突然偏過頭打了個噴嚏,鄭琦瞪了瞪眼,站起身來,朝他伸出手,“先回去吧,今天風挺大的。”
“嗯。”白渢一隻手攥著衣服的一角,一隻手牽住了鄭琦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正要往外走時,白渢“嘶”了一聲,皺起眉來,鄭琦看著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我...腿好像麻了。”白渢扯了扯嘴角。
兩人對視一眼,能從對方眼裡看出來相似的神情,三分之一秒後,兩人都偏過頭,笑了起來。
笑聲一點點變得強烈,像是要吐儘這麼些天一直壓抑著的情緒一樣。
白渢扶著鄭琦的肩,彎下腰去笑得止不住。
再次抬起身子,他眼裡濕潤了一些,鄭琦笑著看了他一眼,很快移開視線,“腿還麻嗎?”
白渢搖了搖頭,但他仍然不想把手從鄭琦肩上拿開,後者也沒有異議,兩人就這樣攙扶著往外走去。
而那棵樹下,小片綠葉在風中仍舊挺立著,目送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