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灌進了圍巾細密的縫,走路間大衣淩淩作響。
身後喬未的采訪還在繼續,笑容隨和,桃花眼如黑曜石拓出濕漉的水印,顯得深情。有人認出了他,駐足的人越來越多,話題也彆有用心的越來越偏。
“……有在了解的人,算是單身嗎?”
衣擺沒之前那麼搖曳了,李劍腳步停滯半晌,將指腹搭在唇下,無意識地連續性咬下去。
當然,這件事情在生活中也算意外的插曲,隨後的日子相安無事。李劍把心思重新投入到了彆的事情上。
這天下班,在貨攤前挑挑揀揀幾樣蔬菜和生鮮,李劍又往零食區走了一遭,最後什麼都沒買。
賀君敏的嗓音在耳廓散開,“李劍,你在猶豫什麼?”
“大概是還沒準備好吧。”李劍按了按藍牙耳機,“過段時間再說吧,我還待在傅衍身邊。”
慢慢踱步,單手插在上衣口袋裡,李劍晃蕩塑料袋,四周的人很零散,幾乎沒有彆人,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攔截在她的肩膀和腰肢處,把李劍整個人往後帶。
等到再看過去,路上隻剩下了孤零零的塑料袋,和咕嚕滾出來很快就靜止不動的洋蔥。藍牙耳機被踩了一腳,癟了,音樂傳出斷斷續續的電音,“喂,喂?李劍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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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劍是被一陣帶著冰碎渣的冷水澆醒的,先是頭部嗡嗡的暈眩,隨後疼痛擴散,像是被齊發萬箭打中的篩子。視線迷蒙間,濕漓的發絲黏在她的臉上,下巴被蠻力抬起來,嘴巴翕動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醒了?”張斐整個人混沌淩亂,眼球遍布紅絲,神態暴怒,看到李劍奮力睜眼,他顯露出精神質的病態,“你,你真是該死啊——害的那麼多人家破人亡,這麼有意思嗎!”
下巴被甩開,李劍雙手雙腳綁在椅子上,隨著脫手的動作而慣性地“哐當”一聲摔倒地上,肉貼著硌人的地麵傳來遲鈍的痛感,李劍恍然間明白了什麼事情,周圍有紛亂的腳步聲,人還不少。
被綁架了。
“喬未,你的婊/子被我們抓住了……”
這是李劍昏迷前最後聽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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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廠房被警方包圍,李劍再次意識回歸,她枕在溫熱的懷裡,喬未在她耳邊低語,肌膚冰冷慘白,他的額間鬢角冷汗密布,混著血從頭頂上方汩汩往下流淌,雙唇失色嘴角龜裂。
耳邊是嘈雜的噪音,李劍什麼都聽不見,兩人貼得極近,喬未把她護在心口,鼻尖醞出熟悉的厚重木質香,她看到了喬未眼皮上的褐色小痣,隻是撕扯乾澀的聲帶問:“喬未,你,想做什麼?”
她艱難地辨彆對方的口型,喬未說:“你呢,我和你一樣。”
喬未擋在李劍頭頂,自己卻被踹開到了一邊,塵土飛揚,他被狠狠重擊在豁口的鋼管上,血跡斑駁,分外狼狽。
隱秘間,從掀開的衣角李劍看到了喬未胯骨上方的紋身刺青。那個他從來不讓她看的地方。
隻有兩個字。
李劍。
隨之趕來的謝知行耳畔有一絲淒厲哀鳴,他第一時間救援抽噎到抽搐的李劍。
“喬……未,在那。”被找到的李劍蜷縮成了一團,手腕和腳踝磨出了慘不忍睹的傷,血色浸潤粗糲的繩索,她的聲帶受損,嗓音嘔啞,隻能緊緊抓著謝知行的衣袖顫巍巍地發出聲音,視線往喬未被踢開的方向看去,李劍眼眶積攢的溫熱淚珠順著眼窩下滑,臉上的細密的傷口滲出大片的血色,但她全無感知,全是焦急的情緒。
“我知道,李劍你先放寬心去醫院。”極力抓著的掌心發白,謝知行掰開她的手指,送她躺倒到救護車上。
圍著的醫生擋住了李劍的視線,景色飛馳,唯有路邊的常青樹在眼前略過。樹上的葉子前一天還焉了吧唧,現在直接就挺了起來,浮動出燦爛的綠。雷聲陣陣,李劍記起,這天是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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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劍從休憩的病房出去,嘴角還不住地咳嗽,打聽到喬未的病房,趁著護理人員不注意,她順著安全通道摸了過去,走到一半,李劍被前來探望的呂一幸和呂一飛抓了正著。
“喬阿姨不會讓你見他的。事到如今,什麼都不重要了李劍,你彆再來找喬未了,他險些喪命,這還不夠還你嗎?”呂一幸出口苛責,然而也不敢太大聲, “你也彆說他不愛你了,我真是聽夠了。你以為他奮不顧身地救你,是為了什麼?”
呂一飛也麵色難看,在旁邊出言:“其實三年前喬未從藤原回來,就拜托我調查謝家的事情了,很多事情,喬未都知道個大概,他在保護你。”
李劍的下唇被咬出缺口,滲出血珠,呂一幸於心不忍,於是叫呂一飛先進去,她單獨陪著李劍:“他還沒醒,你在門口看看就好。”
她愣了下,點點頭。透過玻璃,李劍凝視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喬未,看他身上的石膏,叫了聲他的名字,隻是叫得很輕,又說聲對不起,李劍便兩眼發直,很久很久。卻怎麼也哭不出來,李劍在醫院走廊,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兩端玻璃窗大開,弄堂風也冷,飄著草藥和消毒水的味道。
或許是站的太久了,喬嵐還是注意到了她。但她沒有走出病房,隻是恨恨地盯著李劍,肩膀抽搐,吞聲哭泣。
李劍看了會,護士來換藥,她就走了。眼前有片刻的眩暈,她努力回想起那天在廢棄工廠,喬未到底對她說了什麼,還有他胯間的紋身,又是什麼意思,她莫名想起了周韻,於是雙眼惺忪,挪動腳步氣喘籲籲地回到病床上,呆坐許久。
直到下午的光線傾斜,暖意打在她身上,李劍看到了窗外樹枝抽芽,大葉蓋著嫩綠泛黃的葉片,小小的簇擁一起,然而上麵生命的紋路繁複,與寬大成熟的葉片所差無幾。
腦海中之前的相遇如走馬燈閃過,那天她出獄,秋天,喬未也是站在樹下等她。李劍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幸運藏在在某種愛的載體下,隻是往往伴隨著生長痛似的要在往後餘生慢慢反芻才能體會,這浩大天地,自己並非孑然一人,還是有人願意為她奮不顧身,如履薄冰下是湧動無生息的磅礴盛大的愛意。
而之前的李劍,太怕被反噬,迷失其中,這一瞬間,她好像也沒那麼執著謝雨霏到底愛不愛她。
就像李劍曾經對潘書雅戲言,其實都一樣,人生山高水長任李劍走。
而春天啊,總該是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