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拇指按壓上嘴角的淤青,喬未眼裡閃過一絲冷漠的痛感,低低發出“嘶——”的吸氣聲。
綠皮火車不住地發出運作的噔噔聲,硬座像塊好不容易捂熱的石頭,伴著咯人的凹陷不斷傳來震感。
身形顛簸,喬未屁股發麻仿佛失去了對下半身的掌控權。擁擠吵鬨的車廂人流川息氣味冗雜,舌頭頂在後槽牙上舔舐,嘗試屏息,然而還是破功了,他的眉心越蹙越深,直到身側的李采荷又開始哭哭啼啼地嗚咽,喬未終於忍無可忍往鼻梁下撥了撥墨鏡,小聲恐嚇:“哭什麼哭!我都還沒哭,要不是你我至於在這破車上承受無妄之災嗎?”
李采荷整個人像是被提了起來,瑟縮肩膀,眼眶含著兩泡水汪汪的眼淚濕漉地望向他,“對不起,我,我控製不住,對不起……”她重複低喃了兩聲,到最後又抽噎起來,不算白皙但還水潤的臉上暈出兩團紅雲,淚痕明顯,神態慌張又憔悴,顯然是前段時間被嚇得不輕。
喬未扶額,驀然想到一周前自己和狐朋狗友在夜總如何逞能。一群人揍了挑事的混混一頓,順帶救下了正被調戲的李采荷,不成想對麵有個黃毛祖上紅色閃閃,家裡人隻能讓他出去避避風頭。喬嵐說既然喬未想當好人,就好事做到底送被拐的李采荷回家,當然,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躲對方的刁難。順帶,家裡人誠心想要挫挫他銳氣,把全部卡給凍結了,如今喬未兜裡隻剩下呂一飛偷偷塞的一千塊現金。
“算了,你彆哭了,說送你回去就送你回去。”喬未低聲,身形稍稍靠近但並未觸碰地在她耳邊如此說道,他的聲音略帶磁性,聲音很清朗,反倒像個不諳世事的少爺,但喬未確實是,隻不過行事過於叛逆和放浪形骸,像秋日裡迎著驕陽的成熟紅高粱。
李采荷清秀的臉龐浮起半分羞澀,她用手心擦了擦臉上的淚,肌膚有些刺刺的疼痛,忽如其來的自卑迫使她低下頭,說了聲幾不可聞的“好”。
氣氛才從焦灼中緩和不少,後麵突然響起不太清晰的呻/吟,伴隨討論聲,喬未坐姿矜貴,眼皮往下壓,桃花眼顯得冷冽,俊逸的臉卻低沉得像能掐出把黑水,仿佛這火車哪哪都能得得罪他。
“你在看什麼?咦,兩個男的,你好重口。”
“不知道啊,網上隨便下的,叫《山海》,好像之前還拿過國外的獎吧。該說不說,男演員還挺帥的,好像以前是模特,因為和白紀遠打架上過熱搜的那個。”
李采荷自然也聽見了,隻是臉臊紅得更厲害了,察覺到身邊人的不悅,她不明白為什麼喬未忽而起了抵觸的情緒。
兩天一夜後,兩人終於到達李采荷口中的藤原,一片三麵環山的土地。
喬未眼神中的震驚不加遮掩,平身第一次見識到一個山下縣城能有多窮鄉僻壤、鳥不拉屎。酷暑難耐,大道黃土空蕩貧瘠,汗味和路邊的垃圾隱隱散發出交織的惡臭,路邊大多是麻木的老弱兒童,很少有青壯年,腳底隨便一踢就能揚起半米的灰塵,他抽動鼻翼,屈棄指節抵在太陽穴上:“說吧,再怎麼走?聯係得上你家裡人嗎。”
而李采荷一問三不知,她逞強不開口也不願意回自己村裡,喬未誰都聯係不到,糾結了一下午,臨近傍晚霞色滿天,她這才輕輕開口:“要不,你就把我送到這回去吧。”
從口袋裡掏出根煙,喬未開始吞雲吐霧,殷紅橙黃的光撲在他的半張臉上襯得五官挺立深邃,眼神深沉如水。很快,一支煙吸完,喬未的耐心告罄,他側目凝視李采荷張皇略帶悲傷的神態,扯了扯嘴角,壓低眼瞼麵色不善:“再不說,我直接把你送到警局去。”
“彆。”李采荷趕緊搖頭,於是領她到街邊的電話亭,打開破舊不堪的門,喬未推她進去,“不管是誰,打電話。我的錢都交在火車上了,你不打我們今晚都得流露街頭,再縱容你,我瘋了嗎?”
李采荷囁嚅乾燥的嘴皮,喬未環胸倚在一旁好整以暇守著她。
良久,李采荷終於撥出了一串數字,“喂……嗯,是我,你能來火車站接我嗎?”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沉得差不多了,隻能隱約在周圍窺到來往的身形。喬未的腳邊散落許多煙蒂,手裡捏著乾癟的包裝,白皙的手背爆出明顯的青筋脈絡,“怎麼這麼慢。”
“我們那邊離這很遠。”李采荷小媳婦似的壓低脖頸站在旁邊,不敢蹲也不敢隨意坐到地上。
正說著,一束刺眼的白光掃落到兩人眼底,喬未伸出手掌擋在眼前,旁邊的李采荷卻久久地翹起嘴,親昵地用方言吐出對方的名字,“李劍——”
什麼怪名字,喬未咬緊了些後槽牙,不爽地望過去。
李劍眼神淡漠地遊離目光,收起摩托車燈,光芒暗了暗,喬未與其對視,毫不遮掩地打量。
一頭刺棱棱的短發,稍瘦,身高也不算高,半坐在車上身形卻很挺拔,像棵小白楊似的。上身套了件黑色短袖,兩端袖子緊緊地擼到了肩膀上,肱二頭肌很薄,曬出了小麥色,形狀卻很好看,臉比脖頸和胳膊白一度,臉部輪廓線條明朗清晰,鼻梁高挺鼻翼內收,下顎線分明,尤其是瞳仁帶著光,神態野性不羈。
李劍穿著寬鬆的衣服遮住了身材,比例卻很好,看得出的腿長。
喬未咬了咬舌頭,不知道哪來的野小子,曖昧掃視一圈李采荷。對方渾然不覺,李采荷親切地走了過去,雙手搭在李劍的肩頭汲取安全感。
李劍問:“把你帶回去?”
嗓音乾淨,不同於外表,有些柔軟,喬未這才聽出原來是個女生,難免心生好奇。
李采荷支著手指擺弄:“我現在不想回家。”
“村長叫你暫時住他家,我家有人,等他明天搬出來,你再和我一同住。”李劍態度說一不二。
等李采荷答應下來,她對著李采荷問,“他呢?”李劍的視線冰冷,眼芒如刺,對喬未莫名充滿了敵意。
李采荷小聲湊到李劍耳邊,滿臉愧疚,“他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