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補漏) “這就醒了,什麼事這麼……(2 / 2)

清均聽他如此說來,視線落在重光身上格外溫和:“無妨,我也覺得你我甚是有緣。”

重光垂眸:“師兄高雅出塵,不染塵埃,讓重光敬佩。”

不像他,困於心結。

清均抿了抿唇:“不染塵埃可是好事?”

重光一愣:“不染塵埃,一心向道,不好嗎?”

元溱前車之鑒,曆曆在目,心有迷障,唯怕看不破。

若能不沾塵埃,在重光看來,是幸事。

清均神色平靜,覆手而立,廣袖寬袍,仿佛月下仙君。

他垂著眼瞼,輕輕地說:“不染塵埃不過是放下所求,隱下所求,壓抑所求,一直如此,總有累的一日。”

重光心間一跳:“師兄所求為何?”

清均駐足回首,看著重光,日光照入他的眼底,是無人得以明了的情緒。

“以前所求是什麼我倒是忘了。”

他突然一笑看著遠處的山穀:“說來,不知重光可喜茶?”

揮手間,便已有一群飛鳥捧著玉盒來到茶樹下,遠處一株碧草在霧中化作了一抹蒼青,淡青色的葉被采摘的鳥雀壓得彎了下去。

取出的紅泥炭爐古樸雅致,清均端起玉盒內的脆嫩倒進紫砂壺中,清新的茶香隨著朦朧的霧氣四散而開。

“我對此道倒是有些了解,今日恰巧得了好茶,不如借花獻佛。”

對方的動作依舊不急不緩,舉手投足間俱是清雅:“這‘半山眉’極難保存,我曾與友人嘗過一次。”

“那時,煮茶之人以天水入茶,風荷為盞,煮出來的茶滋味入口生香,經久不忘。可後來我自己效仿為之,嘗到的卻是苦澀。”

重光一撣袖袍,行禮後在對方對麵坐下,他看著那嫋嫋而起的茶霧許久,才道:“心境不同,烹出來的茶也會不同,想來師兄那位友人極善於烹茶 。”

“或許是吧。”

清均搖頭一笑,轉而將又一盞茶遞與重光:“重光不妨嘗嘗這盞。”

重光抬手接過,先觀茶色,見濃鬱之色,卻又不顯渾濁。

稍微一搖晃,便有清香繚繚而出,入得肺腑,安得心神。

他淺嘗一口,不淡不澀,可見火候正好:“師兄謙遜,這茶恰到好處。”

清均撥弄著茶香,幽幽地說:“或許是這次煮的更久一些,茶色雖不如一開始那般通透了,但是茶味沉澱厚重,有了滋味,也肯時時回味。”

“便好似這世間情誼,初嘗時其實不過一點心神波瀾,未必嘗得儘背後種種。必要煎熬上一段時候,恍然大悟其中的苦儘甘來,才算品嘗到了火候最好時的滋味。”

話語靜靜地回響在山穀,那些被召喚出的飛鳥窸窸窣窣地圍在清均身邊。

重光默然良久,注視著小爐裡的水再次沸起:“師兄,時辰到了。”

再煮,茶就老了。

清均有些出神,他拿起玉勺,將第茶舀出一碗帶給重光:“重光好茶,可知這茶若煮久會如何?”

茶色漸深,茶葉沉浮間已可見些許濁意,茶香也不複初時清新。

重光端起滾燙的茶水,抿唇沉思片刻,隨即飲下,是意料之中的味道。

殘香,微苦,一點鮮爽滋味姍姍來遲。

茶過了滋味最好的那時間,再煮,自然是要變苦的。

重光垂目,感覺著茶盞邊緣的溫度一點點涼透:“過猶不及。”

清均頓了頓,輕描淡寫將自己的失態揭過:“是啊,過猶不及,哪怕是再好的茶,再這麼煮著,最後都將是一汪苦水。”

就如世間情誼,也是如此。

此時火舌漸消,而盞中的茶水已經渾濁不堪。

重端端正正地看著他:“既然世間之茶煮到最後都不過一汪苦水,師兄又何必執著於那一盞?”

清均的目光落在那最後一道茶上,他笑了笑,給自己乘了一盞,端起一飲而儘。他笑道:“這世間許多事,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世上很多事情,哪怕最後是自討苦吃,也沒有後悔的道理。

重光看了眼最後一碗早已茶色深沉的茶湯:“師兄不悔便好。”

他不知對方心結為何,又遇到過什麼,但是修道修心,最重要的就是不悔,唯有誠於心,方得始終。

清均微微失神,目光好半天才從重光的身上移開。

他輕笑道:“我從不後悔。隻是……重光你既然舀出了最後一盞,為何不喝?”

重光看著這盞渾濁不堪的茶:“……”

清均側過臉,嘴角微微勾了下:“不喝也無妨,本就是已經煮壞的茶。”

下一刻,他笑著伸手去取重光手中那盞苦水。

重光視線落在他唇角,微微晃神,一時間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收回手,闔上眼,金色的發在站散在兩肩:“舍命陪君子,重光不才,這茶再苦,亦能陪師兄喝一杯。”

清均呼吸微滯,毫無征兆的,心裡仿佛漏了一拍。

重光端坐在對麵,他麵不改色的喝下那盞苦水,笑道:“重光修行時間不長,覺得茶雖過猶不及,卻年年新發,想要飲茶,可待來年,師兄不必介懷。”

想要飲茶……可待來年?

清均衣袖一揮,將所有器具收入袖中,眼中晦澀:“一時迷障,讓重光見笑了。”

他狀似無意道:“說來不知重光可有了心儀之人?”

這話問得突兀,重光卻並不覺得突兀,仿佛他們二人之間已熟稔到可以無話不談。

他笑了笑,起身:“我輩求道,能不沾染情之一字,未嘗不是一件幸事。重光惟願一心修行,得證大道。”

清均端著茶盞的手收緊了一點,聲音卻極平靜,也極溫和:“是嗎?茶若煮久,來年亦可再發,那麼重光可能與我共飲?”

頃刻,環繞的鳥雀們一片安靜,仿佛連風都停了下來。

清均看重光不答,目光也深邃起來,似輕輕責備,更似玩笑:“怎的,你我如此投緣,莫非是我自作多情,不願結友?”

重光呼吸一頓,心口仿佛被什麼輕輕捏了一下,隻笑道:“怎會,重光以為,一路行來,我與清均師兄早就是好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