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宋盼剛封完宋明初太子沒幾月,就順道去了冷宮看宋子朝。
那時宋子朝坐在冷宮前的台階上,用枯樹上扯下來的枝條編東西玩,腿上放著一卷倒扣的書卷。
他擅長了自娛自樂。
宋盼一身金袍,仿佛太陽般,把陰暗淒涼的冷宮瞬間照亮了。
他低頭望著坐在台階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孩子,望著他像極了華梔的眉眼,半晌,開口問他:“你這是在乾什麼?”
“打發時間。”孩子頭也不抬,“自娛自樂。”
“您喜歡哪個就認為是哪個吧。”
宋盼沉默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麼,眼眸掃過孩子身邊擺放著的棋盤,目光落在九宮格內大搖大擺而來的黑卒上。
“為什麼不用帥吃了它?”他想都沒想,隨口說了一句。
“因為帥還沒意識到黑卒對自己有危險,而且用帥吃就白臉將了。”宋子朝頭也不回。
宋盼這才看見了對麵虎視眈眈的黑將,垂下眼簾:“那為什麼不出彆的棋子將軍?”
宋子朝瞥了眼棋盤,道:“彆的棋子太過明顯,隻有來者是枚不起眼的兵卒,帥才會放鬆警惕。”
“告訴朕,是誰?”
宋盼蹲下身子,問。
孩子笑了笑:“您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明白?”
太聰明了。
他知道何時顯露鋒芒,也知道何時改收斂,方方麵麵恰到好處。
“你從未出過冷宮,是怎麼知道的?”宋盼壓下聲音問他。
“有人幫我。”
“誰?”
宋子朝不說話,垂下腦袋繼續編手頭上的枯枝。
按照那時的時間往前推,許笙帝是兩年前來的,他和許笙帝認識也就認識了兩年之久。
那時冬末春初,冷宮的房屋前,枯樹逢春。
那天他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那棵長著新芽的枯樹下,那是株不知名的樹,自他來到冷宮住下後就沒見過它發芽長葉,一直以為死了,竟沒死,它暗暗地藏著自己還活著的事實,等待一個時機,等待著那真正屬於它的暖春的到來。
他仰頭望著,聽著冷宮外傳來熱熱鬨鬨的喧鬨聲,鑼鼓喧天,人人奔走,不住在慶祝什麼,他半晌才後知後覺想起這一天是元宵,但這與他無關。
他靠在椅背上,陽光帶著些許冷意灑在他臉上,手邊是倒扣著的書卷。
畢竟是冬末,拂麵而來的風包裹著微微的涼意。
他閉著眼休息,反正他沒有彆的事情做,那些枯燥無味的書卷他早已讀厭了,隻好如此虛度光陰。
他就這麼合著眼,意識漸漸迷迷糊糊。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了一聲低笑。
掀開眼皮,映入眼簾便是一個麵上微微含笑的少年,因為背著光,他看不清他的臉。
他下意識抬手掐住對方的脖子,他的手指發力,指甲便往那人的皮肉裡嵌。
可對方卻一聲不吭,隻是垂下眼簾默默看著他。
良久悶聲不吭地僵持之下,宋子朝放開了手,撇開眼。
“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你這麼小的孩子為什麼在這裡?”
“不關你的事。”
“哦。”
宋子朝皺起眉,不太高興地起身要搬著凳子回屋。
他剛起身,就看到了一邊小凳上擺著的碗。
裡麵盛著幾隻熱騰騰的湯圓。
他抬起眼疑惑地看對方。
可對方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人怎麼回事啊。”他嘟囔著,蹲下身子湊近了看那湯圓。
是很久都沒有吃到過的熱食。
他默默地看著它看了好久好久。
“沒毒,放心吃吧。”
一邊的紙條上寫著幾個秀氣的字。
他皺起眉,搬著椅子進屋去。
半晌,他退回來,把碗搬了進去。。
“真麻煩,來彆人這裡還留垃圾下來。”
他嘟囔著。
他瞪著那碗裡白又圓的湯圓,看了很久很久,才賭氣地拿起湯勺,舀起一個放在嘴邊咬一口。
但那碗湯圓的味道他記了很久很久,等成了太子,登基成了南楚的天子後,他再也沒吃到過那麼好吃的湯圓。
那個人,就這麼闖進了他日複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中。
如同燦陽般。
他不知道那個少年是誰,隻知道他每天都會來。
“你為什麼可以這麼隨意的進出皇宮啊?”
“我是客人啊,暫時住在這裡的。”
“住在宮裡?”
“嗯,你想吃什麼?我下次給你帶。”
“嗯……什麼都行,但……熱的可以嗎?”
“好。”
宋子朝蹲在地上漫不經心地背誦著身邊書卷上的內容。
“你不無聊嗎?”
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他抬起頭看他。
“無聊啊。”
“我帶你出去轉轉好不好?”
“他們不讓我出去。”
“沒事。”
少年拉著他往門外走,可剛到門口,他就縮瑟了步子。
“不行。”
“我不能出去。”
少年回頭看他。
“你想被一輩子關在這裡嗎?”
宋子朝抬眼便看見天空中那夕陽的餘暉。
他搖了搖頭。
“那就過來。”
他的腳小心翼翼踩在了冷宮與外界的交界處,咬了咬牙,邁出了那步。
那是他那麼多年來第一次跨出冷宮的大門。
他這才發現,那道枷鎖是無形的,他隨時都可以去掙脫。
他以為他永遠都走不出來,卻發現,這些所謂的什麼規矩,都是人去打破的。
那天夜裡,他們悄悄溜出了皇宮,去看那民間的燈火通明,大街小巷熱熱鬨鬨。
他眼裡倒映著街上燈籠的光芒,仿佛是眼中星辰閃耀。
“謝謝。”
後來,他看到那個少年的次數愈發的頻繁,兩人就這麼順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好。”
一輩子的朋友。
少年無知時許下最美好的願望。
院中枯木的嫩芽潛滋暗長,沒幾月便長了花苞。
“你說這會開什麼顏色的花啊?”
“不知道。”
“等開花了怎麼養啊?我怕養死了。”
“應該……自己會活的吧?”
“真的假的?”
“應該是真的。”
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看著那棵樹,有些許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