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士兵被炸了個粉身碎骨,片甲不留,殘骸不見,他身旁的幾人被一起炸死,屍體隨熱浪掀翻飛了出去,重重摔落在遠處堅硬的平地上;離他遠些的被氣流震得連連後退,有的受了傷;再遠些雖安然無恙卻被這突然而來的爆炸震懵了。
這突如其來的爆炸使得沈武眼睛亮了亮。
天助我也。
一聲命下,塵土飛揚,戰馬奔騰,就這麼毫無預照地開戰,沈武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那個蒙黑紗的人顧不上悄然潛逃的宋明初,四下環顧一圈,宋子朝和宋盼精明得很,不知溜到哪兒去了,隻要皇帝未亡,那麼一切還有轉機,他迅速抽劍,劍芒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再一次籠上殺意與血腥。
左尚沒有佩戴長劍,隻有把短刀,趁機刺死了個帶劍的步兵後搶了對方的劍,左右揮揮試試是否襯手,邊有些嫌棄邊想想還行,便隨意地用袖子將短刀上的血抹乾淨,仔細端詳一番確認無血殘留才將其歸鞘,其間還借餘光順手砍死了幾個不要命衝上來的虎頭虎腦的敵人。
這人在生死攸關的戰場上還不專心致誌,東看看沈哲是否安全,確認沈武這個死老頭離他遠得很,沈哲也得了把長劍,但敵人都離他離得遠,像耗子躲貓一樣,他這才反應過來——沈哲是沈武的獨子,要是哪個不長眼的把他傷了……以沈武的脾氣可饒不了他們,故而沈哲基本不會有危險。
他稍微放下心來,又西看看,那個麵蒙黑紗的人手中捏了把長劍,他身旁圍的士兵眾多,砍這邊這個時,那邊的也會趁機來一刀,虧他動作快,殺人手起刀落乾脆利落,絲毫不脫泥帶水,反應也快,又加上他本自那套極其刁鑽的劍法和強得過於奇葩的控場能力,雖隻身一人與眾多土兵對抗,卻仍舊平分秋色,甚至隱隱占據上風。
左尚看得有些發愣,他抬手又砍死一人,抽身繞到一處人較少的位置,總覺得他的動作……雖然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但左尚總覺得他每一個動作似乎都是無意識的。
他究竟是沉醉其間至了另一個境界,還是由這些廝殺中抽身而出,以第三者的視角觀看這場紛亂,並指揮自己的身體運作這一舉一動。
無論是這兩種中的哪一種都令人望而生畏,又敬又怕,加之佩服,因為能做到這兩種其中之一的,要麼對劍術以及劍本身頗為熟知,已悟透其本,達到物我相融之境;要麼……就是像那個人那樣的“劍”了,他們被“主人”夜以繼日地調教,將殺人動作熟記於心,被一遍一遍洗腦失去自我意識,成為帝王手中最鋒利的劍,最忠誠可靠的殺人機器。
他仿佛在一刹那間回到了童時,孩提時期的他極其依賴那個人,總像個不肯脫離那個人的跟屁蟲,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加上那人待他極好,那時候,他甚至是個不折不扣的路癡。
“記住了?下次可彆忘了,小心回不來,小家夥。”那個人牽著他的小手領他在回廊間遊走,步子悠閒,語氣溫和地告訴他這是哪兒那是哪兒,他忽然發覺身後的孩子許久未回應,似乎是走神了,回眸望去,那小孩手裡撚朵白花,垂眸傻愣愣玩弄那花,心思全然未落在自己的講述中,似乎是耳旁的聲音突然消失未習慣,下意識抬眸,對上的,是那雙美得絕世無雙的眸和臉。
“哥哥。”他嬉皮笑臉地咧嘴笑。
記憶中,那時的他不守規矩,從不喚那個人“殿下”或“老師”一類的稱呼,總喜歡沒規沒矩地喊他哥哥,旁人聽著定會糾正,可那個人卻從未說過什麼,隻是由著他來。
“我剛剛說了什麼?”
“晚上有好吃的?”左尚雙眼亮亮的。
那個人無可奈何扶了扶額,蹲下身來,雙眼平視左尚,左尚盯著他漂亮至極的眸,又傻傻地笑了。那個人揉了揉他的腦袋,道:“你得好好認認路,都來這裡這麼久了走在路上還跟個悶頭蒼蠅似的認不清路,下次真走丟了怎麼辦?”
“我不是有你嘛,哥哥。”左尚笑嘻嘻的。
那個人站起身,垂眸沉默片刻,拉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那幾天那個人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教左尚認路,而左尚總是嘻笑應付過去,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隻要自己能跟在他身後,便足矣。
某次半夜裡起夜,在漆黑的,錯蹤複雜的回廊中,路癡的他,不,路癡的腳再一次帶他走錯了路。大半夜的,寒風刮動,他裹緊衣衫,晃晃腦袋將襲卷上大腦的困意晃散,努力回憶著白日裡那個人講給他聽的路線,終於——
再一次走回了茅廁。
不會是鬼打牆吧?
左尚縮瑟著腦袋,膽怯地伸手貼在牆上,小心地往前走著,為了不再走回茅廁,他在第二個拐角處沒再向左走,而是向右。
這樣……應該對了吧?
事實證明他再一次錯了。
左尚崩潰地站在一座從未見過的小院前仰天長嘯,正要轉身離開再次尋路時,看似靜謐空蕩的小院中猛地傳出一聲瓷器落在地上碎裂之聲,這聲音不重,但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進去看看吧,耽誤不了多久的,他的直覺在那一刻警鈴大作,卻又矛盾地一遍一遍在他僵住的大腦中催促,讓他進去看看。
好奇心驅使下,他還是進去了。
左尚偷偷上前,順門上的鏤花望進去,裡麵空無一人,地上也沒有瓷器的碎片,隻有一塊掀開的正方形木板,借灑進窗子的月光隱約能瞧見延伸下去的石階,似乎是地窯一類的地方。
皇宮裡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左尚怕下麵聽得見上麵的動靜,開門時用腳牢牢抵著門與牆的連將處,一點一點將門打開,考慮到若晚風將開著的門吹得關起來會打草驚蛇,使下麵的人意識到有人進來,又將門小心翼翼關上了。
進了屋,他側耳隱約聽到下麵有說話聲,坐下來一點一點挪到樓梯口,將手中的燈輕輕放在第一階階梯上照明,再一點一點挪下去,坐在倒數第三階階梯上攀著牆角探頭看去。
裡麵不是很大,六麵都是冰冷的石牆,地上放了幾盞燈籠便可以照亮整間石室,昏暗的燈光下,他隱隱約約看到了地上的積水。
金屬碰撞在一起的聲音使他一下子注意到了不遠處的人。
一人將另一人環抱在懷中,他懷中那人背貼在他前胸的衣衫上,不太情願,想掙紮上身卻被緊緊按在身後人的懷裡,雙手也被禁錮著,雙腳掙紮幾下無果,最終似累了般不動了。
左尚注意到那個被抱的人的腳上有鎖鏈,剛剛的金屬聲,就是從那兒傳來的。
不止……他眯起眼,那個被抱著的人的脖子上……似乎也有……
左尚無聲地望著那個抱著他的人向後扯動鎖鏈,痛得那人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頭被迫後仰靠在對方的肩上,從左尚這個視線看過去,恰巧看見了那雙獨一無二的眸。
有什麼東西在他的意識中轟然炸開。
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正努力告訴自己也許這人不是他時,環抱那人的人開口了:“傾故……”
是……他……
怎麼可能……
誰有那個本事能控製住他……
昏暗的石室內,他借燈籠微弱的光,艱難地看清了那個人是誰。
——平清帝。
“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