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地望著對方,連對方已走遠都未曾回神發現。他深深地呼吸著,隻覺呼吸似比曾經輕鬆了許多,不再那樣壓抑痛苦。
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回身行禮:“陛下。”
“嗯?”
“我父親他……”
敬予帝垂下眸,眸間神色不明,但嘴角卻微微勾起,笑意淡然,搖頭:“放心,朕不會處死他,也處不死他,他有免死金牌,但朕會關他一輩子。”
“謝陛下開恩。”沈哲神色間有些虛脫。
“你可以常去看他。”敬予帝歎息,又想起什麼似的,“照顧好自己。”
沈哲點頭,忽而又有些猶豫地問:“但……我現在還住在將軍府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敬予帝思索片刻,點頭:“是倒也是,這事過幾日再說,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也彆急著搬家,待日後朕下了旨再說,這幾天多陪陪武王。”
“謝陛下……”
沈哲再一次躬身行禮。
他的雙腳如他踏在雲間,虛實不清。一回將軍府,關了門倒頭就睡。
這種時候,便是最能體現人心的。
沈哲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府中空空蕩蕩,他像是早料到了一樣,神色淡淡漫步在將軍府的長廊間。一眼掃去,景色雖與往常一般,卻總覺蕭條。
大半下人已趁機偷跑走了,尤其是那些平日裡信誓旦旦說忠於將軍府的,領錢比誰都積極的,出了事比誰跑得都快。倒是那些將軍府中往日裡默默無聞的,趁著他休息時,無聲地將將軍底上上下下的屍體血跡打掃乾淨,又做夜宵等幾人起來吃。
沈哲望著他們忙忙碌碌的身影,忽然想哭。
他傾身鞠躬,有些哽咽:“多謝。”
“少爺這般做什麼?!”
“這是我們應做的。”
“少爺就是少爺,以後不論您去哪兒我們都照顧您。”
“少爺待我有恩,誓死相隨。”
“以後哪怕您沒錢了,我也跟著您。”似玩笑般的話語,卻自自動人心弦。
這些都是將府的老人了,一個兩個都是無妻無子的老頭老太太,他們看著沈哲長大,早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當成了一家人。
自古有句老話。
患難見真情。
“多謝。”
沈哲聲音有些顫抖,垂下頭去,不願讓人看到他發紅的眼眶。
“多謝。”
他喃喃重複。
此生能遇到他們,是我之幸也。
皇宮。
禦書房。
敬予帝沒休意多久,他是那種不把事情處理完就不得安生的人,所以眯著眼淺淺睡了片刻,便如陀螺般忙於各種公務上,處理殿前司,處理錦衣衛,安置北燕來的軍隊,安置宜王,處理郊外校場的軍隊……
待他所有事情做完,已又是半夜。
錦衣衛的事情還不能一天兩天解決,其內部淤積太多沉溺汙垢,不能一時全部快刀斬亂麻,否則會事倍功半,甚至前功儘棄。
敬予帝他好不容易歇息下來,又坐於桌前,冥思苦想,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站在他身側不遠的白晴隻知道他盯著麵前的宣紙已有一個時辰還要多了。
“陛下?”
他找準時機開口,語氣中儘是關切。
“嗯?”
“陛下已盯了麵前的紙一個時辰有餘了,若陛下實在想不出便明日再想吧。”白晴也是個人精,“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吧。”
敬予帝微微垂眸,抬指揉揉雙眸。
“已一個多時辰了嗎?”
“是。”
敬予帝輕歎。
“不知……陛下未何事而憂?”
他能在宮中站穩腳全憑借他異於常人的察言觀色,他知道這是敬予帝需要一個人這樣問他,幫他。
“是沈哲的事……”敬予帝揉揉眼,“朕想將他留下,但得以一個可以說服朝中大臣的理由留下他。”
“現在他的處境很危險,他父親叛變,所有免死金牌免於一死,但他……畢竟是沈武的兒子,朝中大臣,特彆是那些平日裡與沈武有些仇怨的,定會讓朕嚴加懲罰。”
“封他為異姓王,封左尚為侯。”
敬予十二年臘月三十夜至次日正月初一,時間不詳。
明王宋明初欲圖謀權篡位,領百餘人夜襲皇宮。將軍沈武叛變,率邊境軍一支千騎夜奔入城,欲助明王奪得帝位,丞相鄭桓及其獨子鄭慶,即江臨相助。
幸得一蒙麵人,以及軍師沈哲領兵抵禦,左尚暗中相助,北燕宜王前來支援,叛軍於次日正月初一拂曉時分得以鎮壓,捕其頭目入獄,其餘叛軍歸降。
此事變稱為除夜事變。
因軍師沈哲立功頗多,功大於過,封其為異姓王,封號為寧,意為安寧之意,承其父業,交予虎符半塊,坐鎮後方。
左尚深入敵方多年,立功頗多,封其為永寧侯,與寧王一同執掌兵權,執掌虎符。
廢除我朝大將軍一職,大將軍一職所行之事由寧王與永寧侯一同接管。
改原將軍府為寧王府,設永寧侯府,建成前,寧王與永寧侯暫居寧王府。
“軍師沈哲,左尚接旨——”
當敬予帝身旁最受信任與寵愛的老太監白晴白公公手捧聖旨出現在將軍府中時,沈哲是不知所措的,他心中有些不舍,這府邸他從小便生活再此,終是要離開了。
總要麵對的。
儘管他心中不舍,但他終是沒了理由待在這裡。
陛下沒有誅九族,已是仁至義儘。
他想。
傾身跪於左尚身旁。
左尚衝他安慰地笑笑。
“我在呢。”
是啊,他在呢。
有他在,有什麼好怕的呢?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剛開始沈哲隻隱隱覺著有哪兒不對,當他聽到那句封他為寧王,還給予了虎符時,他心下一悸,雙眼猛然全紅。
“望二人儘忠職守,不負朕意。”